“这是山楂的,这是海棠果的,这是葡萄的,这是山药泥填着核桃仁儿的…”三只枣红漆雕花的六边形食盒一层层取出来,总共十二样,每样两串,一串上不过两颗,拿短短的一截儿竹签穿着。想必太子临出门时便想着了,否则道观里再没有这样精致的食盒。
在他殷切的注视下,宝珠拿起一串来,咬了一口,不禁眼睛一亮:“嗯,好吃的!”这月份的葡萄还没熟透,微微带酸,配上薄而脆的糖衣,却是恰到好处。
“是吗?”太子没尝,倒显得比她还高兴:“这是薛盟薛誓之告诉我的,他家里夫人日日礼佛,吃长素,唯独还肯尝尝这个。”他不确定宝珠知不知道妓船是做什么的,有心替薛盟挽回声誉,是怕自己被带累了。
宝珠只会心一笑,随即感慨道:“等明儿回宫了,就吃不成这个了。”宫里的糖葫芦是御膳房统一做的,果子甜熟,个头也大,糖衣不如这个薄,反倒齁人。可御膳房大师傅做事,哪轮得到她们挑肥拣瘦?但凡抱怨一句,不惜福的罪名就扣下来了。
太子也收敛了笑容:可不是,再怎么拖延,宝珠到底要回凤仪宫去。如今实在不是能开口讨要她的时候,他因为这腿伤,不上朝不参政,父皇不仅没说什么,想来还十分合意,但若在女色上显得过于沉溺了,怕是又要被做文章。
太子心中生出一种浓烈的不舍:这种不舍并不是因为不能让她陪伴在自己身边,而是因为,他不想她再次过着那种时时谨小慎微、却仍要被刁难、被磨折的日子。
他想了想,说:“后日我要进内宫给母后请安,你跟着我一块儿走,省得你落了单,再被人存心找碴子。”
他答应得这样干脆,又替她着想,宝珠倒觉得自己有点背信弃义,把他这个伤号给丢在别苑里头了。
便又找补地说:“等我回去了,殿下要好好保养自己,再不然,回东宫住着,有什么吩咐,我…我也好禀报给皇后娘娘。”
太子被她给逗乐了,摇摇头,道:“我在这儿不缺人伺候,也悠闲些;等回了东宫嘛,太子妃尚还管得了事,不至于让母后操心。”
宝珠一听,方才和着糖衣吃下去的葡萄回光返照地酸起来,她垂着眼皮,想把竹签上留着的一颗糖葫芦放回食盒去,但没缘由地又犹豫不决。
太子暗道“小没良心的”,到底心疼,说:“好了,我逗你玩儿呢。”
宝珠勉强扯扯嘴角,也是在别苑住了些日子,胆儿肥了,不软不硬地答了句:“那是我没听明白了。”
话一出口,太子还没怎么着,宝珠就后悔了,努力把笑容扯得真挚些,道:“殿下见谅,我因为要回去了,一时有些胆怯,说话没个轻重,我给殿下赔罪。”
别听她这声口,再诚恳不过,太子却明白,她是不肯跟自己歪缠了,难免有点失落。
不过,好歹有一件事他试探出来了:宝珠吃太子妃的醋。
太子不禁生出一种甜蜜的烦恼:虽然太子妃待姬妾们都宽和,但将来宝珠来了,位份还是尽量高些为好,否则不管见谁都得行礼不说,衣食待遇也差些,还不如此刻在别苑里舒坦。
然而太子妃之下,嫔位只两个,一个是父皇指的黎氏,一个母后给了曹眉舒;再低些的譬如婕妤、昭仪、奉仪之类,听着名目繁多,实则都是不上玉牒的。
他还不能明着替宝珠争,否则便是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太子一时之间,是又憧憬,又忧虑。
“殿下?”宝珠因他不答话,还当他是不高兴了,又叫了两声,才知道他方才出了神,只得又问一回:“殿下不爱吃甜的,这些糖葫芦搁久了就化了,我借花献佛,把它分给照顾我的姐姐们,可以吗?”
太子虚握着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一声,说:“带给你的,你怎么分都行。”话虽如此,下一瞬他便不假思索地,将之前剩下一颗的糖葫芦拎过去,送进嘴里。
动作虽快,吃相依旧十分得体,随即太子非常坦然地评价道:“带点儿酸要好些。”
宝珠早红着脸去找外头那些使女说话了。
临走前一晚收拾包袱,上过身的几套衣服只得带走,没穿过的连同一应首饰都可以留下来。宝珠想了想,找个由头将给她帮忙的使女支使出去,又把晒干的那一簇紫花从楸木盒子里取出来,装在随身带着的香囊里。
第二天一早,她便挽着这么个轻飘飘的包袱,跟着太子一块儿乘车进宫。
太子因为腿伤,有进宫不下车的特权,而随行的羽卫及大篆等人则只能靠两条腿走,宝珠按说也该跟车,太子一拉她的手:“别折腾。”
旋即便放开了。宝珠有点不自在,但自己混在一群羽卫内侍当中,也着实惹眼,确是索性不露面为好。
回到宫里,就不比在别苑里了。
才刚过了月华门,小篆已备下一顶软舆候着了,上前给太子行了礼,又低声道:“殿下,飞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