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把那包混糖皮的月饼原样包好,将酥皮月饼中五仁馅的打发文竹送到王姨娘那边,其余三只各切成四份摞在白瓷碟中。 杨芷爱吃桂花,当先掂一块小口尝了,笑道:“好吃。” 辛氏挑了块莲蓉的,问杨萱,“你不是最爱豆沙,怎么不吃?” 杨萱不太想吃夏怀宁带的东西,便敷衍道:“不饿,待会儿再说。” 辛氏并不在意,吃完一块,又吃了一块,甚是香甜。 杨芷笑道:“母亲要是爱吃,改天去福顺斋再买些回来,我记得上次的百合酥,母亲也尝着好。” 辛氏道:“这莲蓉不太甜,还略略有些酸,挺合口味的。” 杨萱目光一亮,“娘爱吃酸,那肯定是弟弟了。下次范先生来诊脉,问他能不能看出男女?”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文竹清脆的声音,“大少爷来了。” 少顷,门帘被撩起,杨桐捧着本字帖进来。 辛氏招呼他吃月饼。 杨桐净过手,正要去拿,杨芷开口道:“大哥别拿莲蓉的,母亲喜欢吃。” 辛氏忙道:“阿桐随便拿,我吃什么都行,再者想吃了就打发人去买。” 杨桐便挑了块豆沙的吃了,道:“怀宁说要练字没有合适的字帖,我正好收拾东西,找出来这个,不知道合不合适?” 辛氏翻开看看,“好几年的东西了,难为你还收着。当初你练字是四五岁上,劲道小,不碍什么,怀宁用的话,闺阁气太过,不太适合。回头请你父亲寻一本合适的字帖给他。” 杨桐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以为怀宁才开始练,用这本就可以。” 辛氏笑道:“刚我们还说起怀宁心思密,你得跟他学着点儿。对了,明后天还得给他回礼,怀宁家中除了母亲跟长姊,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杨桐道:“还有个兄长在辽阳从军,在京都的就只有母亲与阿姐。他阿姐前阵子刚定亲,可能明年入夏要出阁。” 听他谈起夏怀茹,杨萱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一世夏怀茹许配了哪家。 可杨桐再没提,倒是辛氏接口道:“怀宁父亲早亡,夏太太一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要不送一匹鲜亮点的布料好了。” 杨桐赞同道:“夏太太性子委实泼辣,之前怀宁与同窗争执被打破头,昏迷了好一阵子才醒,夏太太还上同窗家里哭闹过,怀宁觉得没有脸面再回去见同窗,就换到鹿鸣书院了。” 辛氏莞尔,随即感叹,“这就是为母则强,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没有哪个母亲会泰然处之。” 杨萱听着直撇嘴。 辛氏完全领会错了,夏太太可不是为母则强,她就是天□□占便宜,半点亏都不能吃的人。 一转念,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 辛氏打听这么多,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现在杨家既没有欠着夏怀远的情,也没有到被太子惦记着的地步,根本犯不上跟夏家这样的门户结亲。 可也不一定。 三年前,大舅舅辛农就因为爱惜人才,把大表姐嫁给一文不名的书院弟子。 好在表姐夫是真有学识,一鼓作气中了举人又中了进士,现在安徽的一个小县城当县丞。 辛家都是读书人,有着文人独有的清高。 难免辛氏不会生出这种心思? 杨萱顿觉头皮发麻,浑身发冷,心里暗暗抱怨,那位同窗既是打中夏怀宁脑袋,为什么不把他打笨一点? 若是能蠢笨些,肯定就不会得杨修文青睐。 好在辛氏只感慨了夏家的不易和夏怀宁的有出息,并没有多提其它。 两天后,杨桐带着一盒新墨、两刀宣纸以及一小匹大红色府绸去夏家回礼,回来时给辛氏带了两斤莲蓉月饼。 许是吃伤了,辛氏突然犯起恶心来。 杨桐吓得脸色都变了。 辛氏宽慰他,“我这是害喜,上次怀阿萱也是四个月头上开始吐,吐上两个月就好了。” 可辛氏这次孕吐有些重,几乎吃什么吐什么,苦不堪言。 厨房里只能变着花样儿给她做吃的。 杨萱跟杨芷则开始打点中秋节礼。 辛氏这边的亲戚都在扬州,只有过年时候才送礼,平常的端午中秋等礼节都略过了。杨修文则是三代单传,并没有什么本家亲戚,正如辛氏所说,来往的只有杨修文的同窗和同僚。 杨萱从礼单上见到了吏部任左侍郎的薛况的名字。 她本能地感觉薛况应该很靠谱,因为薛太太做媒的那家吴太太回绝杨芷的时候,既没有挑剔杨芷的相貌,又没挑剔她的穿着打扮,只提出两点。 一是杨芷举止畏缩小气,二是杨家姐妹不睦。 可见吴太太更看重品行与家风。 杨萱希望杨芷能够接续前世的缘分,而且如果跟吴家定下来,那就没有夏家什么事情了。 往年礼单上都是普通的四色表礼,大致是点心、茶叶、白糖等物。 杨萱记得大兴田庄种着十几架葡萄,有颗粒饱满的紫葡萄,这个倒是寻常,另外一种黄绿色的水晶葡萄却是难得,而且水晶葡萄个头大又长,口味非常甘甜。 如今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不如让田庄上挑着好的送两篓过来,分给薛家一半,多少是个心意。 想到此,便自作主张在薛况名字后面加了葡萄两字。 两人拟定礼单,送给辛氏过目。 辛氏大略扫两眼,颔首赞道:“不错,你们两个能当一半家了……不过,我得提醒几句,工部吴大人是云南人,家里一向吃咸味月饼,这个要标记上,免得买错了。张大人的家眷吃了桂花之后浑身发痒,不能送冰糖桂花馅的。咦,薛大人家里额外多一篓葡萄?” 杨萱解释道:“去年田庄送来的葡萄很好吃,我记得薛大人家里有个跟我年岁差不多的姐妹,兴许她也喜欢吃葡萄。” 辛氏笑道:“你这会儿记性倒好使了,薛姑娘跟你同年同月生,只比你小五天,个子比你高一大截,前年你们见过,去年薛太太添丁,没怎么在外面走动……要是送就不能只送一家,索性让多摘几篓,每家都尝尝。” 杨芷应着,在各人名字后面都添上葡萄两字,让李显去照样置办。 过完中秋节,杨修文要启程去扬州祭奠辛归舟过世三周年,临行前特地将杨桐兄妹三人召集在一起细细叮嘱,“阿桐是家中长子,爹爹不在,你该当起家中大任,照顾好你母亲及两位妹妹。” 又嘱咐杨芷与杨萱,“你母亲身子开始沉重不方便走动,你们俩要多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最后看着杨萱,“阿萱生辰,爹爹不能陪你过,你有什么想要的物件,爹爹给你带回来。” 杨萱歪头想了想,脆生生地道:“三舅舅去年做的水田笺很好看,爹爹帮我问问是怎么做的,回头我也学着做纸笺。” 杨修文笑着答应。 送走杨修文,再过半个月,就到了九月初三,杨萱满九岁。 辛氏送给她一对珠簪,杨芷精心绣了两条帕子,杨桐则抱了只纸盒子走进正房院,神秘兮兮地说:“萱萱猜一猜,里面盛得是什么?” 杨萱端起来试试,感觉挺沉手,摇一摇,并没有多大的响动,便苦着脸道:“猜不着,大哥别卖关子了,是什么东西?” 杨桐不忍再逗她,伸手打开盒盖。 杨萱探头,不由低呼出声。 满满一盒子,都是谢公笺,有深青、浅绿、深红、粉红,甚至还有极难得的明黄和铜绿色。 杨萱忙取出来数了数,惊喜道:“竟然有十色,都齐全了。多谢大哥。” 杨桐笑道:“不单是我的功劳,这几种难得的颜色都是怀宁帮忙凑齐的。明黄色的实在少见,只买到这十几张,他还说什么时候把十色的薛涛笺也凑齐了送给你。” 杨萱顿时觉得手中纸笺就好像烫手的山药,留着吧,自己堵心,可要是丢下,又怕拂了杨桐一片心意。 叹口气,佯装出欢喜,将纸笺收了。 可往玉兰院走的时候,脸上的失落却是怎样也掩不住。 杨芷诧异地问:“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哪里不舒服?” 杨萱“嗯”一声,“我讨厌那个夏怀宁,看着贼眉鼠目的,就不像个好人。本来我收到纸笺挺高兴,可想到是他找来的,我又不想要。” 杨芷失笑,“夏师兄没做错什么吧,你为何不喜他?” “不为什么,”杨萱恶狠狠地赌着气说,“你还记得咱们头一次见他,他盯着我看了好久。我觉得他没安好心……这些纸我不想要,送给你吧。” 杨芷别有意味地看她一眼,迟疑着问:“好容易集齐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杨萱没吱声,“笃笃笃”走进自己屋里,寻出先前夏怀宁送的那只木刻的兔子,仍然塞给杨芷,“这个我也不想要,都给你。” 说完,觉得不妥,“姐也别要,都扔掉算了。” “别,”杨芷低呼,“挺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再说,好歹也是夏师兄的心意,我先收着,你什么时候想起要,过来跟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