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或者是,徐亦成?甄思安下意识地把脑袋悄悄地向外探出去。
高低距离她不过三米的小滑坡,很快出现一个身影。
坐在轮椅上的徐亦成,正慢慢把自己推出来。
她像是做坏事一样,有些紧张,不敢大喘气。
少年自然没有意识到楼上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有些胆怯却又充满好奇的眼睛。
他静静地坐着,完全淹没在这片沉寂的昏暗之中。
发呆?还是在沉思?甄思安忍不住地猜测。
如果是沉思,他会想些什么呢?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迟缓下来,像是凝固了一样。
没有风动,没有虫鸣,只有一个静默的少年,坐在轮椅上,融入静默本身,成为静默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甄妈喊她去另一个房间的阳台收被子。
老小区楼层低,家家户户晒衣服,都是将之直接挂在阳台外面的悬空晾衣架上,到了晚上容易起风,必得提前收到家里来。
甄思安闻声,乖乖起身往父母的卧室走去。来到阳台,她习惯性地大力拉开窗户。
窗户发出“唰”的一声,很显然,这突然的声响惊扰了楼下的清静。
徐亦成下意识地转过脑袋,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二人视线就此相交。
但下一秒钟,他就把视线移开了。
不过,这短暂的一秒钟,也足以使她心生慌乱。
尽管天色昏暗,她知道对方看得清她的表情,就像她看得到对方脸上的沉静。
收完被子,她回过身准备去关阳台的窗户。
这时,徐亦成正向后转动轮椅,似是要回房子里去。
看到这一幕,甄思安想都没想就立刻蹲了下来。
蹲下之后,她才暗暗骂自己——啊!这没出息的下意识反应,应该大大方方和他打个招呼才对的!
“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呢?赶紧把窗户关上啊。”出乎意料,甄妈的声音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响彻整个房子。
就这音量,毋庸置疑,楼下的徐亦成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她赶紧冲妈妈摆手,示意她不要讲话。
可母女之间连这点默契都没有,只见甄妈嘴里一边念念叨叨“进蚊子”一边往她这里走,走到她脚边,不解地问道:“你肚子疼?去厕所呀,蹲这儿几个意思?总不能拉阳台吧。”
甄思安听罢,瞬间脸色乌青,几欲昏厥。她很绝望地朝窗外指了指,示意老妈向外看。
甄妈正要关窗,看到楼下正在缓慢推动轮椅的徐亦成,一下子就明白了女儿的奇怪举动。
“徐家那个小男孩?徐亦成?”甄妈压低嗓音问道。
甄思安从地上站起来,掐着自己的人中,面如死灰地点点头。
“你躲他干什么呀?”
“只能怪你生出了个没出息的姑娘。”甄思安往内屋走去,自言自语:“还怪他长得太帅我怎么好意思对视……”
这是他们相遇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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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甄思安通过自己刻意的观察,知道了一些关于这位残疾邻居的信息。
他被分到了一楼的三班,坐最后一排。
他课间不爱出教室,除了去残疾人厕所。
课间,他位子旁边,一般没有什么人聚集,也就是说,大家不找他聊天。其实,一开始大家是会找他说话的,是他自己不爱搭理人。
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他并非傲慢,而是在刻意躲避。但甄思安更愿意将他的这种表现称之为——自我封闭。
真可惜,他长得那么帅。
甄思安常常这样感慨,校内的其他女生亦是如此感慨。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自打开学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为数不多的偶遇中,只要一看到他的那张帅脸,自己不由地会做起“再续青梅竹马前缘”的美梦。
但就竹马君的这一状态而言,小青梅完全是在妄想了。
另外,徐亦成从来不参加体育活动。不仅是体育课,还包括早操、跑操、大课间活动等。
上周四,甄思安在早操时间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路过三班的时候,她往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看起来并不需要同情的男孩子,正背对着她,沉默地注视着另一边的窗外。
窗外尽头处,正是大操场。
当时,她忍不住地想,徐亦成真的是个相当沉默的人——他不是沉默地注视着窗外,就是沉默地坐在自家的小院。
他好像很孤单,又好像很喜欢独处。
只是没人知道他沉默之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甄思安想到刚开学的那一周,议论最多的事情,莫过于这个坐轮椅来上学的少年。
女孩子们尤其爱八卦,说他长得很帅之类,随即就带着可惜甚至愤懑的语气,为他被命运的戏弄而感到不公。
但没过多久,就又有流言传出,说他脾气不太好,不甚友善,因为他不爱搭理人。
有人开始说他可能患有自闭症,于是,“自闭症”就成了当时校园里一个热门的词汇。
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人们对于他的事情就不再感到新鲜,渐渐也就不议论了。
只是偶然见他从教室里出来一趟,其他人会刻意地选择忽视,这是众人默契里彰显出来的客气,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保全一个残疾人的尊严。
偶尔也有特别热心肠的人,在为数不多能够帮到他的时候,想要伸出援手,但也都被淡漠地拒绝了。“不用,谢谢。”这也许是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上周五的大扫除,甄思安在给办公室做清理的时候,听到两个年轻女教师,在里间的茶水房里非常小声地议论着——
“如果心态没有调整好,我看最好还是不建议孩子来学校学习。”
“听说他已经休过半年学了,成绩是不错的,初中的时候跳过级,本来该上高二的,出了这种事,休学半年,这就转来咱们学校,又从高一开始读。”
“可看起来还心理问题很严重的样子,我上三班的课,有时候看着他,还挺心疼的。”
“谁不是呢,但最好别表现出来,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很敏感。”
“我知道,我当然会注意。”
她默默离开办公室,把听到的所有话都烂到自己的肚子里。她没有把这些事说给父母听,她担心说多了这些话,父母会认为她过分在意一个异性,这样总归是不太好的。
哪怕这是一个看起来早恋绝缘体的残疾人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