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大齐的清水河,河妖占水为王,那是妖焰嚣张,祸害一方!不知多少仙人折在那区区一条浅湾里。” “这回,且听绿水仙子凌波大破妖王!” 徐隐站在客栈窗前,听着说书声,总觉得昨天的事情,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昨天他不知怎么的成了谢韫那小姑娘的匕首,又不知怎么的回来了。 也不知道谢韫现在怎么样了,三魂七魄丢了一魄,这一世注定是道途坎坷。有机会还是要抽空见她一见,替她想想法子。 “徐师弟”陆朝寒打量着这位师弟,他身材高大,有胡人的血统,五官轮廓深邃英俊。眉上扬,像是一双锋利刚直的长剑。 眼珠碧蓝,温和内敛。陆朝寒不禁感慨,徐师弟年岁愈长,身上那股子锐利劲儿敛起来,反而更加深不可测。 徐隐“嗯”了一声,暂时把谢韫的事放下:“陆师兄,汪绿水这事儿,有消息么” 蔺朝寒道:“汪绿水已经到了陈郡,现下应该就在城里。和她一起进入清河水府里的女修,姓何,现在跟长生门一个外门弟子待在一块。” 凡间只传说清虚宗的汪绿水,在清河水府除妖降魔。修行界的人却清楚,汪绿水和另外一个女修还得到了清河水府的秘藏。 徐隐知道秘藏里边得到了一颗传说中的不死神药琅玕果,更巧的是,他对这颗仙果有着浓厚的兴趣。 陆朝寒清楚得恨,徐隐要的东西,使什么手段也得弄来。 他陆朝寒一个普通九微宫内门弟子,凭什么能做到执法长老亲传弟子的位置 还不是徐隐找到他,给了他一个机会。他那时候引气圆满,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拧着不凝金丹。 不知道多少人劝他说结丹立刻就能蜕凡化仙。 可这金丹分上中下三品,丹成无悔,一辈子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中下品金丹,一辈子也就止步人仙前期,前路也就断了。 只有徐隐不一样,他说:“陆师兄,成丹晚不要紧,功法、资源,我也可以给你提供,大丈夫要成就成上品金丹。” 士为知己者死。 不说恩情,就凭他这句话,陆朝寒甘心替他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他蛰伏数十年,积累深厚,一举成了二品金丹。 成丹之后,立刻就投奔了九微宫宫主关门弟子的徐隐。 徐隐自负看人极准,前世就认准了陆朝寒重义轻死,很信任陆朝寒,这一世自然也是把他当腹心之人:“汪绿水那边不急,我有打算。陆师兄盯着那个姓何的女修。” “行。” 汪绿水擅长敛气,行踪不定,不盯着她眼皮子底下都能丢了,莫非徐师弟已经掌握她行程了 徐隐微微一笑,闭目思索起他变成匕首前后发生的事情来。 曲怀渺回来的时候面色沉郁,谢韫接了他还的命火,又看了看曲怀渺怀里那位姑娘。 她气息虚弱,显然受了重伤。一身法衣上的禁制也毁得七七八八——起码也是引气后期能造成的伤。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脸上五官倒是精致漂亮。 前世里谢韫还没遇见过这茬事,自然也不清楚这个女子的身份。 谢韫眨了眨眼:“这是……表嫂” 曲怀渺波澜不惊:“不是。” “那是谁” “不知道。” 谢韫嘻嘻笑,语气稍有些戏谑:“这十几年,表哥是第一次往家里带不认识的小姑娘,还是一看就有麻烦缠身的姑娘。” 曲怀渺眼皮子抽了抽:“第一次捡到的麻烦姑娘还是你。十多年前,你被江里的浪冲上岸,被几位师兄捡到,分给了我照顾。” 那时候曲怀渺自己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呢,一边要照顾谢韫,一边要修行,他资质不好,在长生门里也被排挤过,他一声不吭 ,一个人就这么扛了十来年。 她和曲怀渺合力把这姑娘扔到床上,谢韫忽然惆怅起来:“我才是第一个麻烦姑娘。唉,现在连表嫂都没有,表哥就开始嫌我是麻烦姑娘,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 女人胡搅蛮缠起来,完全是不讲道理的,就算是从小养大的小表妹也一样。 曲怀渺不跟谢韫一般见识。 只有一点,谢韫没说错,床上这女人确实是个麻烦姑娘。 曲怀渺遇见她的时候,她刚杀了最后一个追杀者,奄奄一息。她和那些追杀者的修为少说也是引气后期,这事本来不是他能管的。 但她神情举止和谢韫有几分相似,年纪又差不多大,曲怀渺想到了谢韫,心肠软了大半,才主动趟了浑水。 “小麻烦姑娘,怕么”曲怀渺忽然问谢韫。 “我才不麻烦呢。”谢韫的声音越来越大,“只不过——表哥不怕她身上的麻烦,我也不怕。” “你替她验验伤。”曲怀渺轻轻揉了揉她脑袋。谢韫一口应下来:“好。” 谢韫望着着姑娘,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大家都是来给表哥添麻烦的。 谢韫俯身查探,嗅到一股血竭味:“表哥,她身上这味道” 她话还没出口,曲怀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身上被人下了追踪的引子,我用甘木血竭把味道冲散了。”——顺带也是起个疗伤的作用。 甘木血竭是长生门独有的药材,药性霸道强烈,能盖住绝大部分药材的药性。却也是一味很珍贵的药,直接化开,内服外用,对治伤都有奇效。 曲怀渺这一味还是清英真人送他的,竟然就这么浪费掉,也是可惜。 谢韫摇摇头,把脑子里无关想法抛开,专心验起伤。 这姑娘的伤,光靠些常用丹药和输送真炁没什么效果。送去丹市找医修治疗原本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如果还有人在追杀这姑娘,直接去丹市就太扎眼了。 谢韫沉吟:“表哥,今晚上我们先稳定住她的伤势,你和这姑娘暂时别出门,明日我出去买药。” 曲怀渺点头。 丹市开在市集里,修士与凡人混居已经有上千年了,近百年来,四大仙门控制九州,一意提升修士地位,从前留下的格局却也没怎么大变。 毕竟引气期的修士,和没有化出元神的人仙,那都脱不开五谷轮回、吃喝拉撒。 谢韫刚要到丹市门口,就遇上一对男女修士出来。她见女修有些眼熟,不禁多瞥了两眼。 女修修为大约在引气后期,生得靓丽,气度出尘,一身碧纱衫裙,臂挽帔帛,静伫间,似绿水潋滟,行走起来,飘逸如云。 她正和男修说话:“阿隐,我师尊近来到长生门访清英真人,我今日是要去拜见她的,你与我同去么” 男修含笑,温柔得几乎能叫人醉在那双碧蓝的眼睛里:“不着急。三日后,卫师兄就要到陈郡了。他于我如父如兄,我自然是要迎接了他再前去拜会。” “九微、清虚门当户对,双方都有师长见证,如此才徐某不显唐突。” 谢韫看了两眼,始终没想起来那个女修是谁,她又对大庭广众谈婚论嫁的男女没什么兴趣,直接就进门买了药出来,女修不见了踪影,男人却迎了上来。 这男人修为谢韫看不透。 心中暗自提防。 他持一把折扇,五官轮廓深邃,眉飞入鬓,尤其一双眼珠碧蓝,英气逼人。折扇一展,很是倜傥风流。 “何姑娘,好久不见。你还记得吧,清水河边初相遇,在下姓徐。” 最近怎么总有姓徐的乱叫她名字谢韫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嗯,确实不记得了。徐道兄有什么事” 徐隐的目光落在她的药上,关切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见着何姑娘买了补血回元的药材,徐某心中有些担忧。” “啊,”谢韫“哦”了一声,“小事一桩,无需挂怀的。” 徐隐争道:“怎么会是小事,何姑娘怕是伤的不轻。清水河畔,何姑娘风姿逼人,在下心折不已,如今你受了伤,在下也好像感同身受……我这儿有一瓶大还丹,你拿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大还丹引气期吃一两颗,普通伤最多三天也就好全了,这种东西能送萍水相逢之人就扯吧。 谢韫为难道:“我爹说,不能要陌生人给的东西。” 徐隐也是脸皮厚,风度翩翩说着话也不脸红:“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打今儿起我们也就认识算朋友了,朋友的东西总该收下的。” “这也有道理……”谢韫心里呸了一句,姓徐的鬼话真多,“那……您的大还丹,我也就收了。” 徐隐折扇一收,点了点鼻尖:“这就对了么。拿着吧,你有伤在身,治伤要紧。” 谢韫脸上浮现出难以启齿的神色:“我真没受伤。唉、唉。徐兄这样掏心掏肺对我,我也不能让你担心了……您也知道,引气女修么,每个月都要元气大伤一次。赤龙未斩……” 斩赤龙…… “……你是来了月信”徐隐足足愣了半晌,才消化了这样一个事实,以至于他明知道这句话不能出口却依旧脱口而出了。 果然,谢韫跺足,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掩面而去。那眼神天真中夹了三分妩媚,直勾得徐隐心痒痒,直想把人弄上手。 冷静下来,他才开始奇怪,就算这何湄改装易形,骨相神态也没有大变化,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何湄却没有认出他,说只是来月信,根本没有受伤奇了。不应该啊。 谢韫一边跑一边在集市里打了好几个转,确认没人跟踪,才准备回家。 心里奇怪,这人打听她受伤没有做什么——不、应该说他是把她错认成了姓何的女修,他要找那个何姓女修。 既然不关她的事,谢韫就放心了。 回家路上,忽听说书的一拍惊堂木道:“那清虚宗仙子持剑凌波,在那盈盈碧水之上,将帔帛化虹,光焰万丈诛妖魔!得了凌波仙子的名头。” 电光火石之间,谢韫想起先前见到的那张清丽无双的容颜:“那不是汪绿水么。” 汪绿水从前来退亲的时候,谢韫见过她一面。只是当时汪绿水年纪小,又隔了几百年,谢韫一时没记起来她的样貌。 今日事情繁琐,也没有个头绪,谢韫回家和表哥忙活着救治那姑娘,也没空琢磨。徐隐给的大还丹谢韫查了查,没什么问题,却不敢给这姑娘乱用,随手丢在一旁。 直到第三天,这姑娘才悠悠转醒,她睁眼的时候,谢韫讶异得很,那双眼睛和她的眼睛真像。 “鄙人何湄,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原来是她姓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