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懂事以来,其实常常活在死亡的阴影下,印象最深的就是五岁那年的尸潮。 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林妈妈也被派去抵御丧尸,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听着远处的惨叫声、呼救声、丧尸的咆哮声,还有近处的邻居小孩老人们的哭泣,懵懵懂懂地知道,很可能这次大家就都要死了。 幸运的是,第二天太阳升起后,尸潮退了,可是基地的人死了近一半,因为人手不够,她也被分到了重建基地的工作,所以那些尸体那些血迹,她真是看了不少。集体焚烧尸体的时候,她也是有观望的,而隔壁吴奶奶的恸哭,每天夜里都会响起。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她和妈妈是捡回了一条命的,她和妈妈也是随时会死的。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有着这样的觉悟。 所以虽然虽然越来越少,离开的人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她心里也有担忧,但不会和别人一样恐慌绝望,在她心里,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傻丫头,说什么一起死,妈一把年纪了,你才十七岁……”林妈妈心暖又心酸地说。 林满说:“可是没有妈妈的话,我都来不到这个世界上,能活到十七岁已经很好了。” 当年末世降临,她还在她妈妈肚子里,三个月大,她爸爸正好在外地,末世突然之间就来了,他们住的地方是市中心,重灾区,妈妈联系不到爸爸,也没法等下去,只能跟着邻居一起逃。 如果妈妈狠狠心把她打掉,也就虚弱一阵子,其实是可以过得更好的,无论是单身还是再找一个对象,都能更轻松,但她选择把她生下来。 大着肚子逃亡的几个月,生产的危险,带着一个小婴儿的艰难,林妈妈的日子比一般人难太多太多了,可是妈妈都没嫌弃她,也没想过丢弃她,林满心里很清楚,她这条命就是妈妈给的。 林妈妈心里又酸又甜,想哭,有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儿,当年那些苦都是值得的。 她真的想付出一切,换取女儿能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 说话间锅里的野菜汤煮沸9了,林满把蚯蚓粉撒了一半下去,搅和了两下,蚯蚓粉独特的土腥味飘散出来,但两人都习以为常。 野菜汤分作两碗,母女俩慢慢地吃了个水饱,每一根野菜都在嘴里嚼烂了才吞下去,因为她们最懂得食物的珍贵,说不定吃完了这些野菜,以后再没有能吃到这样的东西的机会了。 吃完饭,林满帮着林妈妈做衣服,做了一件套头短袖,穿的时候要小心翼翼的,因为这布料很旧了,还是好多块拼在一起的,一个用力就容易扯破。 做完衣服,林妈妈又给林满改了两件内衣,林妈妈指导,林满自己动手,说是内衣,其实就是小背心,因为从小营养差,虽然实龄有十六周岁多了,但林满还没怎么发育,长得倒是挺高,一米六五了,越发显得高高瘦瘦跟竹竿一样。 做完之后,线也只剩下最后两个巴掌长短了,林满索性拿来给背包缝补。 这个背包的年纪比她还大,这些年缝缝补补过不知道多少遍,但林满很珍惜这个包,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当年妈妈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了。 “妈,咱们家是什么样的?”林满突然问。 林妈妈疼爱地看着她,闻言眼里生出一丝怀念:“咱们家啊,咱们家在市中心,十七楼,特别高,站在阳台上能够把江景都收到眼里,客厅很大,铺着厚厚的地毯,你爸说到时候就给你满地爬满地跑,摔了也不怕……” 林满默默地听着,虽然这些话她听过很多遍了,但还是忍不住心生向往,她长这么大,见过最高的楼房就是镇上的六层楼大酒店,十七层楼,该有多高啊。 她忽然又问:“妈,我爸是什么样的人?” 林妈妈顿了顿,嘴角翘起一点微笑:“他呀,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责任心很强,很高大,很英俊,笑起来最好看,你的眼睛眉毛都特别像他。” 林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眉毛:“你说,他现在在哪里?会想着我们吗?” 林妈妈摸摸她干枯发黄的头发:“会的,你爸特别期待你的出生,刚知道有你的时候都乐傻了,第二天就去买了一堆衣服玩具,还急匆匆地把家里一个房间改造成婴儿房。” 可惜还没改造完,他就被北京那边林家的长辈叫了回去,之后就是末日巨变,直到十七年后的现在。 林满轻轻把头靠在林妈妈身上,要是死之前能见一见她爸爸就好了。 这天晚上,林满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一栋高高的大楼,第十七层的房间灯亮着,一个小婴儿在毛茸茸的地摊上,手脚并用咿咿呀呀地爬来爬去,年轻的林妈妈做了一桌好吃的,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从外面进来,什么也顾不上就冲地上的小婴儿笑眯眯地说:“小满,快让爸爸抱抱,爸爸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了!” 小婴儿突然变成了林满,她从地上蹦了起来就往男人身上跳:“爸!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梦境画面又一转,林满坐在桌边吃着各种好东西,左手一根鸡腿,又是一个大白馒头,前面还有一碗白乎乎香喷喷的大米饭,有三个水煮鸡蛋,有蘸了糖的凉拌番茄,还有一碗青菜豆腐汤,一碗青菜小葱面…… 她所能想到的、知道的所有好吃的摆满了桌子,她就吃啊吃,然后就醒了过来。 饥饿、虚弱、无力…… 梦境多美,现实就多残酷。 天还黑着呢,林满继续躺着,避免不必要的体力损耗,然后,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她手里抓着的是什么? 两只手捏了捏,然后她猛地坐了起来,借着窗口撒进来的那么丝有跟没有一样的月光,瞪着手里的东西。 她声音抖了起来,叫着睡在一旁的林妈妈:“妈,妈,妈!” 林妈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想起来,又无力地倒了回去,太饿了,饿得心慌气短是太正常的反应了,都习惯了,但身上没有力气,整个身体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但女儿的叫声里充满惊慌,她还是努力撑坐起来,黑暗中摸索到女儿:“小满,怎么了?” 林满压低了声音,声音颤抖着,听不出是惊恐还是惊喜:“妈你看,我手里是什么?” 常年没有营养,缺少维生素,林妈妈夜视能力极差,林满面前还能借着月光看到个轮廓,但对林妈妈来说,夜晚的一切都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摸索到林满手上:“什么呢?你别吓妈妈,啊……” 林妈妈摸到了,林满左手一块肉似的东西,还湿哒哒黏糊糊的,右手一个绵绵软软的什么东西,都是温温的,林妈妈看不着,脑海里霎时出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倒把自己吓得不轻:“小满,是什么?快扔掉!” 林满想到妈妈在夜里是看不到的,见把她吓到了,她自己立即镇定下来,附到她耳边:“别急别急,应该是吃的,我去点个火,咱们看个清楚。” 她也不敢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林妈妈手里,摸索着下了床,一面闻了闻手里的东西,一个是散发着肉香,一个是馒头香,和梦里的气味、触感一模一样,她心里砰砰急跳,心脏好似要蹦出来一般。 她小心地把东西放到桌上,然后凭借对屋子的熟悉,几步摸到炉子边,炉子旁边有柴火,柴火旁的柜子抽屉里有家里仅剩的那么一支快见底的打火机,平日里打火都是用打火石的,打火机这种东西,用完了就没了。 可现在哪里还顾得了别的,她摸索着揉了几根干草,用打火机点着,小心翼翼地塞到炉子里,利索地生起了火,整个过程中她两只手、整个人都是发抖的。 借着火光,她终于看清油乎乎、黏黏的左手里是什么了,那是熬得稠稠的鸡汤,还有一小片炖烂了的黄色鸡皮。 她紧张得心跳快要爆表,抬起炉子放到凳子上,窜起的火苗照亮了桌上的东西,林满和林妈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那是一根鸡腿和一个大白馒头。 林妈妈狠狠松了口气,然后惊愕极了:“小满,这是从哪来的?” 林满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把木窗那点缝隙全都用破布塞住了,确认从外面看不着里面,她才回到床边,和林妈妈仔仔细细研究那鸡腿和馒头。 “妈,你看,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真的没错。”林妈妈把馒头撕开,又让林满把碗筷拿来,把那鸡腿肉也剥成一条一条,千真万确是真的东西没错,而且应该是刚出锅的,还热着呢。 鸡腿是老母鸡的腿,馒头是白面做的馒头,那股甜味都能闻得到,林妈妈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