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正想摇头,却又忍住了,他怕表现得太聪明了,待会要被人当做妖邪打死。
于是他只是又撒娇似地叫唤了一两声,然后一跃跳上了这贵妇人的膝头,妇人笑了笑,干脆把他揣在手里做个不费炭火的小手炉。
跳完他就后悔了,方才只是让人挠挠脸,摸摸身子,平日里兄弟姊妹们在家也喜欢掐他脸玩,故而他也不觉得什么,可现在被这妇人揣在手上,总觉得太亲近了,一点也不自在。
妇人摸他脑袋的动作让他觉得舒服,可心里的抗拒又让他全身僵直,方啼霜在这两个极端里挣扎了一会,干脆就放弃抵抗了。
反正他现在不过是只猫。
“云太妃,”一位宫婢上前禀道,“该是用哺食的时辰了,太妃是要在这儿用还是回寝殿?”
“这儿风紧,”云太妃抬手扶了抚发簪,身后宫婢又替她拢了拢藕荷色的氅衣,“还是回寝宫去吧。”
“先圣人去了,双儿也觉得孤单吧?”云太妃一边往寝宫里走,一边闲聊似地对方啼霜说道,“从前宫里头,各种不同毛色的猫儿挤了一猫舍,如今却只剩下了你。”
他听见云太妃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又道:“先圣人在时,下头多少人觉着他荒于朝政,只耽于饲狸与玩乐,朝中大臣们多次上奏劝谏,要他坑杀了你们这些猫儿,拆了猫舍,称说这都是为国为民。”
“可先圣人舍不得,他便差人一户户给它们寻了好人家,最后只留下了他最喜欢的你,”云太妃的声音不急不缓,有如林籁泉韵,“可如今厌猫的新帝登基,他们私底下却又说,裴野未承先圣人遗志,其厌猫之举,实是无情之状,又尚年幼,性愚笨,难堪大用……”
旁侧的宫婢忙提醒她道:“太妃,当心隔墙有耳。”
如今还留在这儿侍奉她的都是云太妃的亲信,但云太妃此言已经相当逾矩,故而宫婢也不敢再任她说下去了。
“本宫年轻不再,偶说些糊涂话也是有的,”云太妃又恢复了原来那端庄又漂亮的笑意,她抱着方啼霜进了屋,又对他说,“双儿,你往后千万别去招惹太后母子两人,他们呀,心肠都是黑的,从前是碍着先圣人的面子,不敢将你如何,可如今却不一定喽……”
方啼霜听的一愣一愣的,在云太妃这儿蹭过一顿,吃饱喝足后,他就把云太妃方才和他说的那些话抛诸脑后了,只记得太妃那儿的饭菜很可口。
回去的时候,天渐黑了,方啼霜又迷失了方向,只好跟着那些宫婢内侍们乱走。
方啼霜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命犯太岁,在无意中闯入一间华丽宫殿的时候,他和殿内的一只短腿恶犬看对眼了。
方啼霜很快便意识到了危险,背上的毛登时炸了起来,旋即他转身便跑,身后那只恶犬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冲着方啼霜的屁股,紧追不舍。
他方才吃的太饱,现在着实是有些跑不动了,要不是逃命的意志苦撑着,方啼霜自觉自己恐怕已经被那恶犬一口咬断脖颈了。
正当他行将被那恶犬追上时,前头忽然出现了一台轿辇,坐在轿辇上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他皱了皱眉,然后对身边的内侍吐出了两个字:“好吵。”
他身侧端着浮尘的荣登德便喝了一声,那恶犬欺软怕硬地往后退了一步。
荣登德认出了这只恶犬,忙禀轿辇上的人:“陛下,若奴婢没瞧错的话,后头那是太后宫里养的犬儿。”
轿辇上的那人看也没看那只恶犬,目光只在方啼霜身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便移开了。
方啼霜忙逃到路旁,恍惚间抬头,便看清了轿辇上那人的脸。
那人一身锦绣华服,玄色衣袍上绣金龙、点祥云,瞧来金贵非常,但他眉目间却泛着一股子病气,肤色苍白得有些过分,丹凤眼、薄唇,显然是一副凉薄之相。
可没见识的方啼霜却还是一时看楞了神。
大概是因为荣登德敏锐地觉察到了轿辇上少年的目光曾短暂地在那只被追逐的白猫身上停留过半刻,他思忖了半晌,而后又开口道:“那只小狸奴便是先帝在时最宠爱的双儿。”
经他这么一提醒,那少年的目光冷了冷,面上露出了几分疲惫和藏不住的厌烦情绪。
不多时,太后宫里的人追了来,先是向轿辇上的人行了礼,然后才将那只犬儿抱到自己身侧,跪地谢罪道:“这犬儿受了惊,奴婢是怎么也追不上,惊扰了陛下,实在是奴婢的罪过……”
轿辇上的少年神色不动,懒洋洋地看了荣登德一眼,荣登德立即训斥道:“该死的狗奴,还不快掌嘴谢罪!”
“罢了,”少年有些不耐烦地说,“太后宫里的人,自当由太后处置。”
荣登德连忙赔笑道:“圣人莫恼,是奴婢疏忽了。”
说完他又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还不快回宫向太后谢罪去?”
跪在地上的人一动不敢动,只听得那轿辇走了才敢起身,怀里那只狗他责恼不得,墙角那只狸奴他也不敢轻易对其动手,于是只好自认倒霉。
贴在墙角的方啼霜吓得够呛,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个明府,如今竟然差点撞上了这位……他只在别人嘴里听过的皇帝。
还没等他被那恶犬和小皇帝吓破的胆自己补好,迎面便走来一个内侍,伸手便要将他从地上捞起。
方啼霜下意识躲开了,并朝他露出了尖牙:“喵!”
你再过来,我就咬你的手!
那内侍并不怕他,只解释道:“荣公公要奴婢送您回猫舍,天渐晚了,在路上冲撞了其他贵人可不好。”
方啼霜收起了尖牙,又甩了甩脑袋,他不太喜欢这个内侍,故而还是不许他抱,只是跟在他身后走。
那内侍见状,倒也没强求,直领着他回到了猫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