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位大婶转头,以一种‘姑娘你乡下来的吧’的眼神望了我一眼,看得我兀然有些自卑:“这是皇榜。” 我又踮了踮脚“那写了些什么?” “不就是那安王府嘛,以前我那在府里当差的表哥,总是说闹鬼闹鬼不干净,结果这才几天,就死了四个人!”说话的是一名布衣男子,人是微缩的,样貌也是猥琐的。 虽然老龟常常要我不得以貌取人,可是,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只想仰天长叹故作忧郁,缓缓而道:对不起,我是颜控。 他旁边似乎是他朋友的人开口,却是故意提高了声音,明显嘲讽地在人群里道:“这次死的若不是安王爷自己的儿子,恐怕也不会闹到现下这般贴皇榜昭告全城的地步吧。” 于是便有一个老者接话:“他儿子死了?死的是哪个儿子?” 这男子皱眉,嗤嗤声道:“也不知道是老幺还是老四。” “怎么死的?!阿武你总往王府里送鸭蛋,肯定知道的不少!快给我们大伙说说!” 阿武冷哼一声:“还不是和先前几个婢子一样。”语罢,他忽地瞪大了眼,十指故作利爪,压低了声音沙哑又幽怨,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一字一顿道:“被吓死的。” 周遭倒吸一口冷气。 旁边一个小妹捻着绣帕的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脸埋怨看向阿武:“阿武哥你真讨厌!就不会好好讲话吗!” 男子摇头,抱歉笑笑,又对众人道:“这四个人啊,虽然死的地方不同,可是死因都是一样的。听说仵作去验尸的时候啊,旁边拿箱子的徒弟在白布揭开的那一刻,都吓得尿裤子了呢!你不知道啊!他们死的时候啊,眼睛都睁地这么大!脸都是青紫青紫的!嘴巴都张得都变了形,可恐怖啦!” 而他那个面目猥琐的朋友,则是作势啐了他一口痰:“说的好像自己当真见过一样。” 男子把腰一叉:“我是没见过,可是夏丫头见过了,今晨我去送鸭蛋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的!” “你什么时候又跟夏丫头好上了?你不是一直喜欢春丫头吗?” 阿武推了他朋友一把,大笑道:“又挖苦我不是?整个安王府谁不知道那丫头被二少爷看上了?你这话要是传到二少爷耳朵里去,我也别想卖我的鸭蛋了。” “不卖鸭蛋你做什么?” “当然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周遭又是一阵哄笑。 我插嘴道:“为什么不卖鸡蛋就要把自己埋了啊?” 大婶又是以一副比先前更为复杂却越发嫌弃的目光看我,道:“整个落霞城谁不知道,得罪了这位二公子,能保住一条小命,就已经是三生有幸三跪九叩祖上积德啦!” 三跪九叩,连容兮这样品阶的神都不会让人对他行如此大礼。 我用了读心术。 发现这里大部分人,除了幸灾乐祸,和觊觎那一笔数量可观的黄金之外,竟然不约而同的有一个在我看来十分不好的想法。 我听到他们说:要是这一次死的是二少爷就好了。 我忽然觉得那些小看了凡人的神仙,实在是太幼稚了。凡人虽然没有法力很多事情都无法做到,可是他们有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 此刻,本姑娘不免有些庆幸。 幸好本姑娘是只妖精,一直恪守妖格的好妖精。 俞子夜曾经告诉过我,如果我对五百年后的那场天劫委实忧心,不如从现下开始积累些功德。 我问:什么是功德? 俞子夜低头洗碗,一脸平静:遇佛就拜,见庙就进,没事捐些香火钱修几尊金像或殿宇。 我说:可是我的金子都是法术变的,是虚的,骗人可以,要是骗了和佛道沾边了的,到渡劫时铁定是五雷轰顶无误了! 约是我说的难得有理,俞子夜点头,沉默了一会道:“那不如扶跌倒老奶奶过马路吧。” “那他要是讹我怎么办?” “也是。”俞子夜扔了洗碗用的油腻抹布:“不如你去驱魔除妖……不,我的意思是驱魔捉鬼!你别瞪我啊,我真不是故意针对你!” 捉鬼啊…… 竟然大家都说有鬼,我不如就试试手气吧,要是真能拿到些金子,我就全拿去给纯阳宫捐香火!真金实银,就算不是真心实意,那也能积累些功德不是? 于是,在夕阳一片余晖充当的恢弘背景之下,本姑娘在南辕北辙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之后,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安王府。 本姑娘是一只好妖精,一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妖精。 我对那俩守门笑着点头,我说:“不好意思劳烦通报一声,本……我是来捉鬼的。” 左边那个只是抬起眼皮望了我一样,打了个哈欠道:“姑娘,我们这是真的闹鬼。” “我知道闹鬼啊,我就是来捉鬼的。” “姑娘你就别开玩笑了,瞧你这样,也不知道是哪家翻墙出来凑热闹的大家小姐。你知道怎么捉鬼吗?你桃木剑带了吗?黑狗血备下了吗?还有那符纸呢?!” 我低头看了看我这身难得低调的衣裳,并没有觉得这衣服究竟是哪里看的像大小姐了。至于他信口而言的那些东西,我没准备,也没打算准备。 我想,这问守门大哥,一定是有些瞧不起我。觉得本姑娘铁定是被那金子糊了眼睛,滥竽充数来了。 我说:“我真是来捉鬼的。” 这回守门大哥是彻底嫌弃我的,从他的眼神我看得出来,他觉得我有毛病,脑子有毛病。 我叹了口气,我想,我一定要做些什么让他相信我不是凡人。 于是,我说:“你叫胡大胆。” 旁边另一个小哥忍不住笑了,而且是一种极为轻蔑的笑,我知道他一定也是把我当做是神棍了。 胡大胆瞪我一眼:“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叫胡大胆,姑娘,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小聪明我不知道,今天说要来捉鬼的人多了去了,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那一箱金子!” 我不予置气,扭了扭脖子继续道:“前几日你夜里在护城河边捡到一个钱袋,里面有五锭金子和一些碎银子。然后你拿那银子去轻尝浅酌换了大半坛千日醉,而那五锭金子则被你藏在自家床下,往左数第三个箱子底下的泥地里。” “你……!你怎么知道!” 本姑娘心满意足。 哪只这厮竟然将手护住胸脯,惊恐地对我道:“你偷窥我!” “偷窥你个头啊!”真乃天可忍,而妖不可忍。本姑娘实在是忍无可忍,遂一脚踹在他软绵绵的肚皮上,将他蹬到一边。满眼嫌弃地径自摇摆走进院子。踏进门槛前,还回头看了满面酱紫色的胡大胆一眼,最后摇摇头,找王爷去了。 本姑娘生平并没有见过几个王爷。就连狐大狸心心念念的月无颜,也只是远远一眼瞟见了个大概而已。可是据小狐狸口述,月无颜的容貌比起他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即便是月无颜长的并没有小狐狸那般好看,也绝不会是安王爷现下这副尊容。 如果此时狐大狸站在我边上,一定会扬起袖子掩面而泣,大声哭喊道:“哎呦!我脆弱的眼睛!” 珠圆玉润,满面油光。可怜本姑娘活了三百多年,除了这两个词语,委实难以找到其他词语能够形容啊! 不,我看着安王爷那圆鼓鼓的大肚子,忽然想到一个分为贴切的词语,那便是:怀胎十月。 只见那安王爷,伸出腊肠粗的手指,还翘着兰花指给自己整理着绣着四爪银龙的衣襟。 我说,我是来捉鬼的。 安王爷问,你是道士? 我摇头,我说,我是道士的徒弟。 安王爷打了个哈欠,盯着他那两个能和白罴一挣高低的黑眼圈,抬手招来婢子。婢子心领神会扶着他撩开帘子去了里间,离去时,安王爷带着浓浓的倦意又打了个哈欠对我道:“那你就去试试吧。” 然后我就来试试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像安王爷派给我的管家,略微了解了一下情况。 这个宅子,安王爷是后来搬过来来的。安王爷从别处迁过来时,这里一直都是空着的。至于究竟空着了多久,不得而知。仿佛就那么一直空着,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一座这么大的宅子一直空着却如此正常,恐怕才是不正常的事情了吧。 其实在安王爷举家搬过来的第一日,虽然这座宅子早已重新修缮一番,可是却仍是有铺了一地的枯叶。那个时候,是初春,万物始发生,别说宅子里当时本就没有种那么多的树,单就这铺满一地的枯叶,都不到究竟是从何而来。 西边的小院子,一向都没有人去的,些许杂物就堆放在那儿了。听安管家说,那儿有一口枯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