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青离他越近,越沉沦。 熟悉的感觉漫上心头,她完了! 这回,便是再哭多少回,再做多少物件也再难忘了他。 她这辈子,再也拔不出来了。 不知不觉,她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有一颗水珠从他发间滑落,她伸手替他拂了去,定定的看他。 他眼中一动。 “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她问。 “独看望湖楼下水如天,没意思。” 郑天青眼光流转,亮的勾人。 “我也正在想……”她开口。 苏澈眼眸一深。 “望湖楼下的荷花。”她把那半句说完。 苏澈被她逗得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要不要去换换衣服,雨势这么大,你一定被雨打到了。” “无碍。” “我这里不大,要不去楼上坐坐?” “好。” 他跟着她上楼,进了书房。 她的书房倒是一直未变,书摆的整整齐齐,桌椅板凳也如旧,倒是书案上摆着一幅画,倒像是刚画的,笔墨都还齐全。 她转身给他倒茶,他踱到桌前,看画。 满纸都是望湖楼的景致,碧水青天,荷花娇艳,水上有一小船,船中竟还有人影,远处是望湖楼,整个布局像是从湖心亭望出去的一般。 眼扫全篇,画工确实差强人意,但其中的神韵令他心中一动,抬眼看她。 郑天青回过身来正打算给他递茶,看他站在画前看自己,脸上一热,支支吾吾道:“这是我为斗宝大会画的草图,画的不好,你不要笑我。” 苏澈轻声一笑。 郑天青更羞,撒娇道:“说了不要笑我的。”她挪到桌前,把茶递给他。 他接了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喝人嘴短,必得报答,再拿张纸来吧。” 她眼中一亮,知道他要帮她,忙换了张新纸,洗笔,拿颜料,跟个小书童似的忙起来。 苏澈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她。 待她一切布置好,起身拿笔,调墨,下笔,作画。 郑天青则坐在一旁托着腮,静静看他。 她算是见识到了他的才气,两三笔便勾出了那日山水景色,她看的痴了。 郑天青不是不知道苏澈的名气事迹,也不是没读过他的诗,赏过他的画。 但是亲眼瞧着他作画确实头一次。 也让她清楚的知道,天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不觉,肚中叫了一声。 苏澈正调色准备画荷花,侧头看她。 她将脸埋进手臂,不敢抬头。 苏澈撂下笔起身,道:“先去吃饭吧?我闻到香味了。” 郑天青抬起头看他,已是桃花满面,眼睛晶晶亮,霎是动人。 她不好意思的起身,跟着他下楼,彩月正收拾着碗筷,见他们下来,道:“刚要上去叫二位呢,没想到两位的鼻子这么灵,倒是先下来了。” 郑天青垂目一笑,脸红红的,彩月心里便明了几分,招呼着他们坐下。 桌上的菜色真不少,郑天青扫一眼便知明月因了苏澈来,多添了两样菜:荷塘小炒和五彩拌菜。使得餐桌上清爽丰富不少。 苏澈道了声谢,两人便拿起筷子开动。 郑天青看着对面的苏澈,突然觉着别有一股子亲近之感。 两人同桌共食已有七次,她把与他的每一次相处,都妥帖的放在心里。 相比此时,第一次初见时闹得笑话,让她此刻光想想,耳朵根儿都红了。 那次家宴,她满心欢喜,盼着能够与他更亲近,结果哥哥一语惊人,搞得不欢而散。 再后来,就是望湖楼,他们一起游荷塘,淋雨,在湖中亭避雨,登望湖楼观景,她以为他们真的更亲近了。 可是她却被指婚了,在宫宴上,坐在他旁边醉倒在桌上,她以为此生再无缘。 谁知道短短几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一日千里。 虽然两人从来没有表示,但是郑天青知道,自从他踏进这里的那一刻, 他们已然 灵犀相通 郑天青对着苏澈吃着饭,脸上的红霞一直不退,耳朵尖儿都是粉的,傻头傻脑的吃饭,时不时的偷眼看他。 苏澈一贯吃饭细嚼慢咽,斯斯文文,在饭桌上也不爱讲话,但今天却不如一贯的淡定从容。 他心里是舒展的,却又带着一点点的紧张。 对于自己的紧张,他是诧异的。 郑天青的小动作他不是没有看见,每次见她如此可爱,都情不自禁想抚一抚她的头顶。 第一次的时候,她甫一睡醒就看到自己,惊得直打嗝。 霎时面若桃花,十分逗人,眼睛里却写满了不知所措。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想自己妹妹一样,需要照顾,鬼使神差,摸了摸她的头做安抚。 却一不留神被那绒绒的触感吸住了手,松松软软的发丝在掌心的滑动,心里却痒痒的。 一不小心,成了习惯。 每次一看到她可爱的样子,手都会不由自主的去安抚她。 倒不如说是,被那一头绒毛搔了心,不知不觉上了瘾。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早就陷在那个毛绒绒的沼泽里,无法自拔。 思及此,他抬眼看那个沼泽吃的香不香,两人目光正对上。 郑天青眼睛像被日光灼了一样,立马转开,复又觉得自己傻,调回眼看他。 他的眼神一直没动,目光里含着一丝戏谑,眼底温柔。 她便不再逃避,忍不住抿嘴微笑,眼里回以娇嗔,欲语还休。 两人吃着饭,无人打扰,厨房里却是开了锅。 彩月和明月隔着窗望着两人吃饭,偷偷捂着嘴笑。 清风也看作无意的立在一边等吩咐,却也时不时瞟一眼,侧耳听着动静。 彩月向清风使了个眼色道:“你家公子这回是什么意思?” 清风不语。 “我看这回也不是我与家大公子交情的缘故吧。”彩月得意道。 明月也回过头看清风。 清风眉头微皱,看着端坐的公子,他与下山时并无不同,依旧是丰神俊逸,举世无双。可是与郑天青坐在一起,竟跟着柔和了许多,那股子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不见了。 清风心知,公子已不是下山之时的公子了。 他看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道出心底之语:“我不知道。” 彩月看他样子仍旧高傲,但这一句却泄露出一丝无力,不由得生气。 自家小姐确实没有苏澈名头响,才气大,但好歹也是掌着一个铺子,人也是和善貌美,在她眼里,算是顶好的人物,就算公主都是比不上的。 他家公子都已经自己上门了,他一个侍从倒是好大的架子。 思及此,嘴里道也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家公子既然都已经坐在这儿,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明月闻言抽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清风猛地回头看她,眼神尖锐,刺的彩月一阵心悸,轻哼一声壮壮声势。 那厢,两人已经吃完了饭,起身。 三人忙迎出去,明月收拾起碗筷,往厨房去。 彩月端着酸梅汤跟着他们上楼,走过清风身旁,还白了他一眼。 郑天青与苏澈并肩上楼,又回了书房,看着他沉沉静静地画着荷花,心里倒也是滋味万千。 那毛笔蘸着桃色的颜料,笔尖轻轻一点,手腕微微着力,艳丽的桃花跃然纸上,渐变的粉,晕染在画纸上,那股清气从苏澈的笔灌到荷上,竟似有了生命,不妖不染,见之忘俗。 看着他画荷花,郑天青此时才更深切的意识到,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何止有才,更兼用心。 这一场雨酝酿了太久,雷电过后,雨势不减,下了两个时辰还是下个不停。 郑天青见天色更暗,多添了几盏灯,满室明亮,灯影之下,那一幅水墨画所在那一方白之中,吸的人挪不开眼,但是更动人的是他的侧脸。 在灯光的照映中,他比白日多了几分柔软,加之男子的英气分外吸人,郑天青一直盯着他,眉毛,眼睛,高挺的鼻子,还有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不厚,看着很润泽,软软的,像西瓜的瓤,清清爽爽,粉粉嫩嫩,似是比画中的荷花还娇艳,一不小心便入了神。 苏澈搁笔起身,看了看画,觉得甚是满意,不仅是天气凉爽,也许还是因为她在身边,下笔甚是顺畅,那日的景观在脑子愈发鲜明,下笔如神助。 他一回头,看她正托腮看着自己出神,愣愣的样子,一如初见的时候,傻乎乎的。 人前她总是静静淡淡,一丝不乱。 虽说有时娇嗔玩笑,活泼开朗,但是这幅不设防的样子总是漏于自己眼前,他情难自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问:“在想什么?” 郑天青回了神,与他目光相接,怎么也不好意思回答在对他想入非非。 只好羞赧一笑,答非所问:“累了?” “画好了。”他坐下,肩膀有些酸。 他画画向来随心所欲,万般自在,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如此精心。 郑天青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对他想入非非,脸上更是火烧一般。 投眼望画,更是能体会到他的心思,原来对于那幅场景,他与自己一样。 一直记得如此清晰。 “谢谢你。”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以后你我之间,不提这三个字。”苏澈看着她。 他唤来清风,盖上印鉴,又题了苏轼诗的最后一句。 郑天青仿若飞至云巅,无酒自醉。 “今天太晚了,雨又这么大,你就住在这吧?” 她说完又觉得孟浪,低下头不敢看他。 “好。” “啊?” “我说好。”苏澈眼睛里带着笑。 “公子,您从不在外留宿的。”清风急急插话。 “这里无妨。” “可是……”清风再想说话。 “你去马车取些书和衣物来,放到安排的房间里。” 清风被堵了嘴,便不再多言,出门去了。 她看着他,带着红晕,也不顾什么羞臊,眼中情热。 苏澈转过身,伸臂抱住她。 她就软绵绵的靠在他怀里了。 感觉到怀里她身子微微颤抖,鼻息间是她的气息,是甜甜的柚子蜜饯。带着夏天的清新,又加一点糖。 他深深的闻了一口,觉得甜而不腻,十分可口。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热热的,她觉得脸上都出了汗。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让她想到了广袤的星空,更像是一股风,清清洌洌吹过她,但又暖暖的,真不想就让他这样吹过。 抱了许久,郑天青觉得心里越来越踏实,她从他怀里退出来,看苏澈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低下头,替她抹了下人中上的汗。 她微微一颤,僵着不敢动, 他眼里的深潭漩涡阵阵,离她越来越近,里面亮晶晶的像是月光,她就要看清了。 闭上眼睛,最后的印象是他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和西瓜一样,甜甜的。 黑暗里,她觉得越来越热,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 “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您要休息了吗?” 郑天青惊得睁眼,脱了他的怀抱,循声看去。 清风推了门,站在门口,彩月在一侧,扯着清风的袖子,脸上绯红。 “我知道了,出去。”苏澈声音里有不悦。 她回过头,他面色如常,没有一丝慌乱。 明明两人刚刚就被人撞破了jian情,他怎还如此平静。 一想到,jian情二字,她又不住偷偷笑了。 苏澈知道她定是又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欺身过来,环着她的腰问:“笑什么?” 郑天青觉得害羞又尴尬,手都不知道摆到哪里好,看着他支支吾吾道:“笑我刚刚傻。” 他微微一笑,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她刚刚紧张,额上都是汗,他的嘴唇清清凉凉,在她头上一烙。 郑天青想,双眼迷蒙,看着他的脖子,白白嫩嫩,锁骨在月白色的衣襟里,显得分外的干净。 他直起身,郑天青看他唇上湿漉漉的,伸手,替他拂了下嘴唇。 他的嘴唇明明刚刚还是冰凉凉的,此刻烫的吓人。 “我过去了。”苏澈道。 她垂着眼点头。 苏澈出了门,郑天青瘫坐到椅子上,脸上红霞一片。 低头看看画,鲜粉的荷花又让她想到了他嘴唇的颜色,也是这般鲜艳欲滴,似女子一般。 她倒像个痴汉,被美色迷了心窍。 正想着,彩月神不知鬼不觉的轻轻拍了她一下,吓得郑天青一个激灵。 抬头看见彩月似笑非笑的神色,想着刚刚定是被她看到不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彩月也不臊她,道:“苏公子的房间已经被安排好了,就在您的对面,屋子里也都收拾妥当了,刚刚烧了桶热水让伙计抬上去了。我拉着清风去院子里睡,今天就不守着外间了,您要是吩咐就往院子里叫我。” “好。”郑天青看着彩月,道:“收拾收拾,明天雨停了,我要去师父哪儿。” “这就着急领着女婿去啊!”彩月再也憋不住了。 郑天青拍了她一下,斜了一眼。 后又叹了口气,幽幽道:“这是真的吗?彩月,我到现在都不敢确定。” “你们都那样了还能是假的。”彩月笑到,“小姐,你要是心里有疑问,就该去问问他。” “我害怕。” “怕什么?” 郑天青不说话。 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怕他是在逗着我玩,怕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归根结底一句话,我怎么配得上他。 郑天青没有说出口,彩月却懂得。 她知道小姐为皮相烦恼,尽管从不说出口,但是对于苏澈,她还是得正视,不得不面对的。 彩月正了神色,道:“小姐,苏公子的人品有目共睹,你无需怀疑。他既然肯冒着大雨来见你,这情份不必我说,你心里自明。再者,小姐你的好,浅薄之辈怎能明白,千万别因了他人之言怀疑自己。苏公子见多识广,必是懂得你的好。” 郑天青心里一暖,紧了紧衫子。 刚刚的热度褪去,夜风一吹,身上确实有些凉。 她起身回房,打算好好睡一觉。 另一道门里,清风帮苏澈布置热水,准备沐浴。 苏澈喜欢用澡豆,再辅以些药材。 清风收拾得当以后,绕出屏风叫他:“公子,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忽听公子道:“清风,我已经决定是她了。” “公子……” “别说什么下山大计,身分不明。你我都知道,在这件事里,她是最无辜的一个。” 清风不语。 “你若实在想不开,我可以给你些盘缠去西域,或者回山上,或者随意去个什么地方。你是自由的。” “公子。”清风半跪低头颤声道:“我自小跟着您,您若是认定了,我绝无二话,请您千万不要,不要赶我走。” 苏澈道:“那你要尊重她。” “明白。” 苏澈起身拉他起来,拍拍他肩膀,道:“虽说你自小跟着我,但我早已拿你当兄弟,我希望你真的能明白我。” 郑天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想和苏澈离得这么近她心跳的越发厉害。 她摸了摸额头,心里痒的,滚来滚去都止不了。 她披上衣衫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心里像揣着只小兔子一样,蹦的心乱。 走到窗前,看着街道,想起上次看这里时,正打算与苏澈断绝往来,此时竟然峰回路转至此,她是万万想不到的。 思来忖去,她回神,想去书房再看看那副画。 推开门,对面的那扇同时打开,一个女子闪出来。 郑天青顿时愣在原地,血一直凉到脚底。 她是谁? 他们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