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翘楚惦记女儿因白日之事难过,安抚了郑远琛便过来看她。 她看屋里黑黢黢的,担心彩月不在,女儿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敲了敲门,问“天青,睡了吗?” 她听得半天没有动静,以为她睡了,想进去看看她睡的好不好。 正要推门,只听得女儿含含糊糊的喊了声:“我睡了,娘,有事明日再说吧。” 赵翘楚耐不住性子,推门进去,果然因了彩月没在,小厅里也没点个蜡烛。 屋里头倒是明亮,这孩子肯定心里有事,睡不着,还怕她担心故哄她睡了。 微微叹口气,她撩开纱帘进了里屋,见郑天青正和衣躺在床上,盖着小被子。 她忙过去给拉开,坐到床边道:“大夏天的,穿着衣服你盖什么被子啊。” 郑天青睁开眼睛,道:“妈,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说完翻了个身子背对她。 赵翘楚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父亲今天教训你,你心里难受。但是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你已经和唐碧海订婚了,就别想着苏澈了。” “妈!”郑天青翻过身来,皱眉制止,唐碧海还在屋里,谈论这些实在不合时宜。 赵翘楚以为戳到她痛处,替她捋了捋头发。 郑天青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母亲是在关心他,虽然此时确实不方便,但是这一片心她是懂的。 她坐起身来,看着赵翘楚,道:“娘,我没事的,您不用担心我,早点回去睡吧。” 赵翘楚见她乖巧,内心更是不忍,“你不要怨你父亲,他也是为你好。” “嗯。” “你姑姑她不了解状况,所以乱点鸳鸯……” “好了,妈,姑姑她今天找我谈过了。”郑天青想着把她赶紧送出去,随口敷衍。 “她找你谈过此事?”赵翘楚提高音量,“她是如何解释的?” 反倒勾起了她的兴趣,郑天青长叹,低声道:“她说是想帮我解围。” “哼!”赵翘楚冷笑,“笑话,她在这儿小住的时候,你朝九晚五的给那苏老夫人做寿礼,下着大雨还给人送到望湖楼去,大晚上才回来,你那点小心思她会不知道!” “别说了,妈。”郑天青止住她的话头,“我累了,您让我休息会儿吧。” “罢了罢了。”赵翘楚起身,“我不在这儿唠叨了,你好好休息。” “嗯。” 赵翘楚替她放下帷帐,拉好帘子再出门去。 听脚步声走远,郑天青忙“嗖”的起身,推开帐帘,穿鞋下床。 拉开床南边的帘子,绕道屏风后,唐碧海正翘腿躺在浴盆里,微眯着眼。 她轻敲了下木盆,低声道:“别装睡了,出来。” 唐碧海睁眼,冲她咧嘴一笑,烛光恍惚下,倒有几分风流。 郑天青不理他,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么晚了,又来干嘛?” 唐碧海起身,轻身一翻,出了澡盆。 整了整衣衫,踱到桌边,飞身一坐,托着腮看他,眉飞色舞道:“来看我的未婚妻啊。” “唐碧海!”郑天青轻斥,“正经点!” 他一脸无辜,道:“好天青,我开玩笑的,看你今儿喝晕在大殿上,我可担心你呢,本来想去送你回家,结果苏纯给我挡回来了,还让镇国大将军家的少泽笑话,所以我只能挑这时候过来了。” 郑天青瞧他这个样子,心又软下来,道:“我知道你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唐碧海喝了口茶,神色一正,道:“天青,我知道我们俩赐婚,你不情愿。” 郑天青不说话。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早就情同兄妹。”他看着她,“我知道你的心思。虽说此刻我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会尽量帮你,遂了心愿。” 郑天青听了这话,只觉得别样的温暖。 不知是因了他的话,再抬眼看他,烛光之下,眼神温柔。 自小看惯了的面容,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正色起来倒多几分英挺。 想着唐碧海虽然平时在她面前插科打诨,但正经算起来,却是处处为她着想。 心里细细密密的感动翻涌起来,充了眼眶,含了几分泪。 唐碧海看她双瞳剪水,泫然欲泣,噗嗤一声笑了。 抬手戳了下她的圆脸,道:“傻瓜,哭什么。” 郑天青把他手打掉,吸吸鼻子,道:“没有。”冲他傻笑。 唐碧海哈哈一笑,道:“我看我再说几句,估计你就要以身相许,哦不,咱已经订了。” 见他又开始嬉皮笑脸,郑天青收起眼泪,道:“今天我跟苏澈去望仙楼,结果被金蝉看到了,她不太高兴,说了几句不中听的,结果我爹、你爹和一些伯伯都在隔壁听到了,应该没有大碍吧!” 唐碧海眉毛一挑,道:“怎么可能没大碍,你这还没过门儿就出墙,还弄的众人皆知,估计明儿少泽就得送我一顶绿帽戴了。” “啊!”郑天青脸一苦,道:“连少泽都会知道,完了,这回事儿大了,我还以为就唐伯父会生气,我还打算最近少去你家呢。” “放心,我娘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为难你的,我爹又惧内,你有人撑腰。”他悠哉悠哉的喝茶。 “那不一样,之前是她是因为与我母亲交好,将我当作你妹妹一样疼,当然百般疼爱。现在被指了婚,我变成了你家的媳妇,相处定然是不同的了。再者我又犯了未入门女子的大忌,恐怕要失宠了。” 唐碧海眨眨眼道:“真在考虑着给我当个好媳妇啊,连婆婆都要开始讨好啦。” 郑天青推了他一下,道:“别闹!” 唐碧海笑着说:“有我在你甭担心,反正我看看丈母娘也不是特待见我,咱们俩就这能夫妻齐心,齐力断金了。” 郑天青脸一垮,知道唐碧海定是也没什么主意,不过给他提个醒儿总是要的,两人关系好,少不得还要互相走动,说一嘴让他心里有个底,免得今后遇难堪。 她一向是会给自己留后路的。 她不是不知道金蝉对唐碧海的心思,她也不想坏了那两人的缘分,但是她晓得个道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就像她与苏澈一样。 思及此处,不禁长叹一声。 唐碧海以为她还为此忧心,拍拍她的肩道:“你别多想了,此刻只能随机应变,咱们俩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得生死与共。” 听他说的夸张,她也不禁轻声一笑,起身拉他起来,道:“这都二更天了,你快走吧,我要睡了,以后你可以白天来啊,老是翻院子,再被我爹瞧见,又得挨一顿数落。” 唐碧海打晃着脑袋,往窗户那溜达,权当耳边风。 反正每次他漏夜前来敲窗,她都会如此唠叨一番,但是从没把他拒之窗外。 唐碧海走后,郑天青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情。 被赐婚那一瞬间的眩晕已经渐渐散去,虽说还有些不真实,但她好歹能认清事实。 苏澈拥抱的温度她还记得,父亲的训斥还在她耳边荡,唐碧海的眼神突然蹦了出来。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全乱了。 唐碧海同她自小青梅竹马,郑家只有她一个独女,她一直将其看作兄长,平时一起嬉笑打闹,互相往来,已然成了习惯。 而今,关系陡然生变,两人本就不好相处。 刚刚在房里,母亲说的话他定是一字不落的全入耳中,有些话确实是欠妥的,但他听后仍对她依旧关怀备至,细致入微,若说她纹丝未动,那必是假话。 平心而论,唐碧海并不差,甚至是京城官宦子弟中的翘楚。 虽说出生名门,但他没有公子哥身上的跋扈与骄纵。 在博雅书院时,虽说贪玩,但是从来也没有犯过少爷脾气,或是仗势欺人。 他虽然嬉皮笑脸,玩世不恭,但骨子里却是极要强刚毅的。 或许是因为出身于将门,他学武时不畏艰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自他会了轻功,每次一学会新的掌法就会找她耍一耍,她饿的难受的时候给她送口粮,这是他们的默契。 他的等等好处,郑天青不是不知道,全记在心里。 细细一数,这十几年的感情已经入了她的生活,成了难以忽视的一部分。 她甚至开始思忖,要不要就此认命,遂了父亲,再不见苏澈。 可一思及此处,心中便钝痛。 两难。 头一回,郑天青如此左右为难,终身大事,岂能含糊混乱。 从前听戏文里唱小姐选夫,一个是如玉君郎,一个是邻家兄长。 她总是笑小姐优柔寡断,故作惆怅。 此刻她才明了,情之一事当真难消难断。 男女之情,竟是如此纠缠暧昧,令她头昏脑胀,思之忙乱。 她翻来覆去,若是理不出个头绪,恐将难以入睡。 她起身下床,拿出一盒凝神香,焚于香炉中,香烟袅袅,随后翻身上床,合眼欲睡。 但愿明日醒来,一切能迎刃而解。 城南竹林中,一阵掌风擦过,竹叶沙沙作响,待那人落地。 一排竹子应声而倒,近前一看,非是拦腰而短,竟是碎成小块,切口整齐如削,可见内力深厚。 唐碧海向一黑衣人俯首道:“多谢师父指点,徒儿练成了!” 那人冷哼一声道:“还不到家,何时竹子碎成粉末,才叫练成。今日你来晚了,罚你去河中再练两个时辰!” 唐碧海回声是,便飞身入水,逆流而立。 河水不深,刚没过脖子,站定后,开始练习掌法。 水汩汩流动,阻着他的动作,他不以为意,任意施展。 那黑衣人在一旁打坐,忽开口问:“练功讲的是心无杂念,莫要让赐婚冲昏头脑。” 唐碧海道:“是。” “为师即已遂了你的意,那么接下来你也要为我做事。” “徒儿明白。” 而后两人不再讲话,只有呼吸吐纳与河水拍击之声。 月亮挂在天上,月光却黯淡,而夜空中紫薇星大亮后东坠。 黑衣人收于眼底,眼中精光一闪。 紫微星动,这是自古改朝换代的星象,天将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