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青一睁眼,灯火通明,她觉得头疼欲裂,晕的厉害,还有些恶心。 再看着周围的环境,她有点疑惑。这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流光溢彩阁,这是哪里呢? 郑天青起身,一阵恍惚。 苏纯从外间进来,道:“你醒了?!” 郑天青见她,放心多了,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苏纯坐在她床边递给她一杯水,道:“你在宫里呢,在宫宴上你喝多了,贵妃就让宫女先把你扶到她这儿来休息。” “啊!”郑天青吃惊道,“那宫宴散了吗?” “散了一会儿了,你睡了有一个时辰了。正巧皇上留我哥单独觐见,我就让郑伯父,伯母都先回去,我先看着你。等你醒了,我们送你回去。” “哦。”郑天青喝了一口水,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眼花。 酒真是坏东西,最会欺骗人。 喝的时候以为能把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越喝越晕越喝越晕,喝到昏倒,却只能忘掉一阵。 再一醒来,所有的现实,又翻江倒海的往上翻涌,还要伴着头晕恶心,身心俱疲。 “很难受吧?干嘛跟自己过不去,酒不是那样喝的。”苏纯嗔怪她。 “你知道的,我心里难受。”郑天青喝完水,把杯子递回给她。 “你再躺一会儿吧,一会儿我哥那边完事了,他会过来,我们一起回去,你和他之间肯定有误会,你们一会儿好好解释一下。” 郑天青垂下眼帘,闷声道:“不必了,我已经是被指婚了的人了,我没有资格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他也不在乎的吧。” “天青你别这么说。”苏纯看她这样子心里也是一紧,“今天的事情,明显就是被人算计。你也是身不由己啊,我哥哥就在旁边,你别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其实是动了气的……” “小纯,你别安慰我了。”郑天青打断她,“过去是我太自不量力了,但是现在我清醒了,该看清事实了。” 苏纯心里着急,但是知道难以解释,只好静默的陪着她,脑子里思忖着一会儿该怎么给他们创造机会独处一下,要是哥哥此时心里能说服皇上取消赐婚就好了,但是可能性又不大,思来想去,她也不禁觉得心乱起来。 郑天青靠在枕头上,看着顶篷的木头出神,她不知道如今又该怎么办。 她和苏澈真的半分机缘也没有了吗? 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也不可能总往望湖楼去了,要被人闲话的,她无所谓,但是以苏澈的名声,万万不可以有这样的丑闻吧,她也绝不会做有损于他的事。 苏纯看她出神,也不说话,默默坐在她身边,一起出神。 两人都在神游太虚,一阵香气袭来,环佩叮当作响。 闻着熟悉的香味,郑天青回了神,她来了! 苏纯也回了神,道:“她怎么来了,你要不要我去挡一挡?” 郑天青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没事,早晚也要应对。” 话音刚落,一身大红便晃进了屋里,今日她坐在高台上,郑天青并没有看仔细,等她走到面前才发现,她打扮的如此隆重,仿佛要被赐婚的人是她一样。 碧池公主妆容精致,还在眉心画了金色的花钿,结鬟式的发型高高耸立,金凤步摇依旧插在鬓边,熠熠生辉,除此之外头上还插了三对金钗,招摇华丽。 耳朵上也不示弱,嵌红宝石耳环坠在耳下,没什么样式可言,主要就是突出了宝石的硕大。 又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坠在锁骨之间,金色的项圈也镂刻着凤型,一看便是宫廷制宝局的手艺,简单粗暴。 不过这一身暴发户式的穿戴在她身上倒不显俗气,她生的花容月貌,竟能将这俗气之物转为贵气,皇家风范十足。 她神采奕奕,兴致很高,让绿绕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郑天青。 相比之下,郑天青朴素太多,蓝色的衣裙虽然清丽,但是没有缀宝石金线,仅是银丝白线绣的玉兰花,此刻在牡丹的映衬下有几分逊色。 又因醉酒刚醒,郑天青脸色惨白,跟碧池高昂的兴致相较更是难以比较,输人又输阵。 苏纯此时先开了口,语气冰冷道:“你来干什么?” 碧池公主转眼看她,道:“我跟天青也算姐妹一场,她订了婚,欢喜的醉酒,我作为红娘怎么也得来看一眼,道声喜啊。” 苏纯冷哼一声,道:“可笑。” 碧池听她如此无礼,也不恼,道:“小纯你还是太单纯,容易被人蛊惑,今后你我少不得会更加亲密,到时候你就能分清远近了。” “我们苏家虽非豪门大户,无法与帝王家相比,但是我兄妹二人也算识文断字,懂得廉耻,自会识人,公主不必费心。”苏纯反唇相讥。 碧池脸上挂不住微微愠怒。 郑天青开口阻拦:“苏纯,你去帮我寻些点心来吧,我有点饿。” 苏纯冲她一笑,道:“好,你有事叫我。”便起身出门去。 “公主道完喜,还有事吗?”郑天青懒得看她。 “哼。”碧池嘴角一挑,美目流转:“唐碧海虽然比不上苏澈,但是配你绰绰有余,你也别不知好歹,乖乖认好自己的位置。” 郑天青心下不悦,转眼看她,刚要开口,就被堵住。 “我早就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这次送你段好姻缘,你好自为之。”她目光狠戾,“再让我知道你勾搭苏澈,就不会这样便宜你了。” 郑天青怒极反笑:“碧池公主,你何必如此。我郑天青虽为普通女子,但也不会任人欺负。今天的事情,我很生气,但是我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不会冲你发火,请你出去。” “看在她的面子上,哼!她不过是在讨好我,扔下我十几年不闻不问,就算是帝王家又怎样!”碧池已经有些失控,“你以为你是我表姐,就敢爬到我头上来吗?你不配!” 郑天青突然心中生出一些同情。 “你别这样看着我!”碧池更怒,“你所谓的姑姑为了讨好我,就把你让道儿似的许配给别人,你还要看在她的面子上吗?有夫之妇?你拿什么和我争!哼!” 碧池起身,掸掸衣裙,道:“好好休息吧表姐,见着表姐夫,记得替我问声好,我要去跟苏澈单独相处了,保重!” 说完,她就趾高气昂的扭出去了,带着阵阵香风,随着环佩清脆。 郑天青心中生气,她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极了。 她不想出口伤人,但是偏偏有人来主动伤害她。她不想跟人吵得面红耳赤,但偏偏心里有一股火,根本压不住。 平时说的那些教养,那些道德伦理,礼义廉耻她统统不想顾及了,只想冲上去好好给她一巴掌。但是现在再纠结有什么用,人都已经走了。 她很生气! 气碧池的言语恶毒,伤人无度。 气自己的无能懦弱,忍气吞声。 也气姑姑为什么不顾亲情,乱点鸳鸯。 更气苏澈为什么要给出那个制止的眼神,让她将要嫁作他人妇。 彩月端着一盘点心进来,看郑天青眼中含泪,急道:“小姐怎么了?” 郑天青一抹泪道:“没事,我就是眼睛发酸,小纯呢?” “刚刚纯小姐被你支出去以后气不过,说是去找找苏公子,看什么时候走,让我先送进来。” 郑天青看着彩月端进来的是佛手酥,摆在精致的瓷盘上。宫里的盘子,边都是描金的,龙凤齐飞,双双对对。 想起当时苏澈给她画葡萄的时候,自己当时也是吃了佛手酥后睡着了。 心中不禁又一阵悲切。 物是人非了,佛手酥还是一样的佛手酥,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春心荡漾,自由自在的少女了,而他依旧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天下第一才子。 他会去踏山遍海吧,可惜身边陪伴他的不知会是谁。 他这样的男子,想要什么样的佳人没有呢,恐怕是红袖添香,神仙眷侣吧。 郑天青没什么胃口了,让彩月将点心放在桌上。 “小姐,你别太难过。”彩月见她神色不佳,出言相劝,“就算是赐婚,也有收回的先例,小姐你别这样憋着,可要仔细身子啊。” “我知道。”郑天青冲她一笑道,“彩月,你不用安慰我了,木已成舟,我自己知道。当着满朝文武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那还有收回去的道理。”她垂下眼帘,玩着手指,“或许是老天爷告诉我,该认清现实吧。” “小姐。”彩月看她这样子,心里都跟着难过。 她家小姐平日里活泼大方,温和向上,从来不会如此低沉。 自从遇上了苏澈就开始失常,其实唐碧海挺好的,如果苏澈不出现,她真的以为小姐就会和他共结连理。 但是苏澈一出现,小姐的魂儿就跟着飞了,整日心中向着他,也总是随着他上上下下的起伏不定。如今被许配他人,她真怕小姐在跟之前老爷被查时一样忧郁痛苦,心中着急。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人的脚步声进来,彩月忙去迎门,一见来人,行礼道:“贵妃娘娘好。” 郑远静朝她一扬手,径直进来,依旧雍荣华贵,仪态万方,她坐到床边看着郑天青笑。 “给姑姑请安。”郑天青想下床行礼被南春扶住,她也是一身宫服,气质大变。 “咱们之间就别多礼了。”郑远静一脸慈爱,“你舒服点没有?” 郑天青毕恭毕敬道:“多谢姑姑关怀,我没事了。” “天青你是在怪我吗?为何对我如此生疏?”那宫妇眉眼微蹙,此刻一看,碧池公主确实眉眼像极了她。 都是美目流转,眼波动人,恐怕碧池公主对人温和起来,也会如此令人亲近,更加端庄吧。 “姑姑,天青不敢。”郑天青心里确实不悦。 “天青,姑姑本来是想帮你解围的。”她竟然双眼带泪,“我自小不在碧池身边,我不知道她居然如此任性,说话做事都这样不留余地,我本来是以为可以帮你顺水推舟成一段好姻缘的。” “那您事先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郑天青语气平淡。 不得不说,她确实受了碧池之前所言的影响。 之前,她不是没想过,姑姑是不是不了解情况,才会造成误会。 可是碧池指着她鼻子一顿羞辱之后,她觉得碧池有一句话没有错,她只不过想讨好她而已。 想想也是可悲,一个母亲,身居高位,与骨肉相隔多年,仍不被接纳,竟至于以此讨好,也是可怜。 郑天青看着姑姑的满身珠翠,绫罗绸缎,雍容华贵,看似快乐,竟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同情。 眼神也不自觉柔和起来。 她身居高位,又是长辈,能跟一个小辈如此,已属不易。她自己本身处境也艰难,自己又何必再为她添堵呢。 “姑姑,天青有一事相求。” “你讲。”她语气恳切。 “若有时机,请帮天青求皇上收回成命。”她看着郑远静,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嫁给,我不爱的人,希望姑姑成全。” 郑远静不料她会说的如此直接,心知此事难求,但仍满脸带笑,“我一定尽力帮你,你且安心。” “那就有劳姑姑了。”郑天青在床上向她躬身行礼。 郑远静探望完郑天青,听小太监报此刻皇上得空,便急匆匆向他处赶,正遇见苏澈疾步过来,朝自己寝宫去。 苏澈见她,住步行礼,道一声:“贵妃娘娘。” 郑远静也笑意盈盈道:“苏公子这是要去看天青吗?” 苏澈道:“是,送她回家。” “不劳苏公子费心了,我会差人送她回去。”郑远静突然严肃道,“她已是有夫之妇,苏公子还是要避嫌才好。” “多谢娘娘劝告,我应了郑伯父的嘱托,必忠人之事。”苏澈不为所动。 “不愧是大名远播的苏公子,果真言出必行。”郑远静皮笑肉不笑,“也愿你能真的踏遍河山,找出那昆仑墟。” 苏澈听此眼中才有波澜,“娘娘可有何耳闻。” 郑远静哂笑一声,道:“我已是一个深宫妇人,这等事情能懂些什么的,还盼苏公子能够早早收心,能与我皇儿传道授业解惑才好。” 苏澈躬身道:“多谢贵妃娘娘指教。” 郑远静一笑,道:“年轻人,前途无量。” 说罢就径直离开。 走远后,南春问她:“娘娘,郑天青所求,您要提吗?” 郑远静道:“当然不,唐碧海是合适她的。” “可是她对苏澈的情谊,就连奴婢也看得出来。” “那就是她的事儿了,我原不想如此,可是怪就怪苏澈不识好歹,她又与那个人关系紧密。迟早都是要斩草除根的,以此来送她出局,已经是上上之策了。” 苏澈向着贵妃寝殿去,清风道:“公子,这贵妃不简单,竟能听懂山海经的暗语,想必不是通天教就是其他势力的。” “她的确不简单,而且她善毒,在皇上身边是个祸患。”苏澈低语。 苏澈早就看见她将碎玉粉撒在杯子里的手势,一看便知,此人是使毒高手。 “公子不必担心,皇上自是知道的,如今您已亮明身份,想必接下来的事情会很顺利了。” “顺利?才刚开始而已。”苏澈语气有些波动,“只可惜郑天青怕是脱不了身了。” “她本身也很可疑啊。”清风不解。 “她很单纯,决计还被蒙在鼓里。” “公子,她已经被赐婚了,您还是注意点好。”清风劝他。 “那又如何。”苏澈停住脚步,“这个婚,结不成。” 他已经来到贵妃寝宫外,苏纯正在院子里,看见他,迎了过来。 “哥,你来啦!快进来吧。” “她怎么样?” “天青已经醒了,不过脸色很不好,那个碧池又来气她,说了好些难听的话,你快去看看她吧。”苏纯说着要领他进去。 苏澈不动,道:“你把她扶出来吧,我们回去。” “那也好。”苏纯眼神一动,道:“我还留了一辆车,你先带天青回去,今天户部尚书家的茉然约我小聚,我就不跟着你们了。” “那你去吧,早点回家。”苏澈叮嘱她。 苏纯便带着清歌离开。 清风去通禀,苏澈站在门口等她。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抹蓝色的身影过来,清新干净,落落大方。 她脸色有些白,但是更显得楚楚动人。 眼睛低垂,没什么精神。 看见他,绽出一抹笑容。 一种难以言语感觉涌过苏澈全身。 说是如沐春风,但是比春风热烈。 说是清风扑面却又夹杂着几缕忧愁,不那么透明。 无论怎么形容,皆是发自内心的情感是错不了的。 他已全然读懂。 他在门口站着,看她走向自己,安安稳稳,从从容容。 不管她此刻内心如何,但她永远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安之若素,温柔坚定。 他不自觉也绽出一抹笑。 他们目光交织,彼此含笑,一个玉立,一个缓行,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