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瑞整堂课都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发着抖,不知道在害怕着什么。
下课后,张嘉宇好心问她:“同桌,你怎么了?”
牛瑞尖叫着捂住他的嘴巴:“你不要跟我说话!”,她那尖锐的声音让本来嘈杂吵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课间活动的学生们都看向她和张嘉宇。
“不要跟我说话!”牛瑞触电般缩回手,带着哭腔起身,从教室里跑出去。她跑到水龙头跟前,用凉水洗手,把肥皂在手上打了一层又一层,洗到双手发红,眼泪沾湿了口罩,模糊了她的脸颊。
昨天放学路上,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告诉了她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他们说:“你同桌身上有病毒,你小心别被他给传染了……不过可能你已经被传染了哈哈哈哈哈。”
“什么病毒?我同桌很健康呢,你们可不要乱造谣。”
“不信你就试试呗,你同桌他妈妈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得了肝病,那是会传染的。”那个深色皮肤的高个儿男生一本正经地说。
另一个矮一点的在旁边补充:“我爷爷是医生,我都问过他了,肝病就是会传染呢。”
“你们让开,再胡说我就去校长那里告你们的状。”牛瑞很硬气地离开那些人,回到家后,她在炉子上烧了好几壶开水,躲在洗手间里洗了很久的澡。
她本来是不愿意相信那些话的,可是那个男生的爷爷是医生,医生的话不会有假吧?牛瑞害怕了,她连学都不敢上,躲在教室外面的花园里徘徊,上课了也不愿意进教室,害怕和张嘉宇坐在一起,害怕被他传染,害怕死掉。
班主任发现了她,硬是把她带到了教室里。
班主任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进教室,她也不说话,张嘉宇平时对她挺好的,借给她橡皮,铅笔,修正液,她虽然是小孩,但基本的是非好坏比大人还清楚。
她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张嘉宇“有肝病”的事情,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牛瑞洗完手回来坐下,她趴在桌子上,那一整天都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一句话。这样过去了一周,在一个平静的下午,二年级(1)班的教室门口围了一帮愤怒的家长们。
为首的是王媛的母亲,这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副厂长,她大喊着:“我要把你们学校告上去,你们怎么能让携带乙肝病毒的孩子跟正常孩子一起上课呢?万一其他孩子们都染上了病怎么办?你们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跟在孙厂长后面的家长们也都纷纷附和道:“就是嘛,这当老师当校长的也不能这么缺德吧,别人家的孩子都不是孩子吗?有本事把自己家孩子放到教室里一起上课。”
“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待在这里不走了。”妈妈们为了自家孩子的安危,很容易失去理智。
白素妮焦头烂额,好言相劝:“各位家长,咱们要不去办公室那边坐着慢慢说行吗?别耽误了孩子们正常上课。”
孙厂长不依不饶:“还上什么课呢?那教室里都是病毒,我们孩子要求转班。”
“对,转班,我们也要转班级。”
众人都跟着瞎嚷嚷起哄,场面眼看着就要失控,而附近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好奇地往外张望着。
白素妮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被这些战斗力爆表的妈妈们折腾得濒临崩溃,干脆大吼一声:“你们能不能消停点儿,又不是小孩子,吵吵闹闹的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至少也得给孩子们做个好榜样吧,他们可都在看着呢。”
这一番吼声,总算是镇住了闹闹嚷嚷的家长们。
孙厂长再怎么泼辣,也还是愿意讲道理的。
家长们终于跟着白素妮去了教师的办公楼,教室外面是安静了,可是教室里面就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耳朵尖的学生们听出了大致情报,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张嘉宇。他的前后左右桌把桌子刻意拉开很远的距离,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空间,张嘉宇的桌子成了教室里的孤岛。
同学们还用衣服袖子捂住口鼻,和张嘉宇有过接触的人排着队去洗手间洗手,把公用的那块香皂搓成了薄薄一片。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牛瑞一边收拾自己的书包一边跟张嘉宇哭着道歉。她因为太害怕,在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好朋友解晨欢,还再三地叮嘱她一定要守口如瓶,解晨欢回头又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媛,同样叮嘱王媛要守住秘密,不能对其他任何人讲。小孩子之间喜欢用交换秘密来获取信任,仿佛秘密能换来一个朋友。
王媛在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这个秘密被她的妈妈孙厂长听到了,结果就在妈妈群里引起了轰动。
张嘉宇有着这个年纪的小孩所没有的淡定,似乎完全不受这些流言蜚语的影响,他翻开一本数学习题册子,认真地做着数学题,而他旁边的座位在牛瑞走后空了出来。
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充满同情地看着他,对他的好奇心越来越重。这个男孩真的很不一样,他是如何做到如此镇定,如此温和,如此不受干扰的。如果换做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早就像炸弹一样爆炸了,一定会大哭大闹着回家找爸妈。
“喂!乙肝病毒携带者,你能不能不要坐在教室里?很影响我们大家学习的。”一个男生突然大声说出这句话。
“对啊,现在空气里估计都是病毒了,我们都很危险呢。”另一位同学用校服外套蒙住脑袋远远地附和道。
“我没有病毒。”张嘉宇淡定地说出这句话。
“你骗人!”
懒得动脑筋的学生们跟着瞎起哄,看热闹似的希望张嘉宇赶紧离开教室。
我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用铁皮文具盒敲了敲桌子,扯着嗓门大喊一声:“你们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吼,足以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起哄的那个男生不服气地看着我:“李安静,你插什么嘴,多管闲事,嗓门那么大吓死宝宝了!”
我双手叉腰,学着班主任的样子:“你们也太过分了!怎么能随便诽谤别人呢,谁能证明张嘉宇身上有病毒?”
诽谤这个词还是从林磊的二姐林岚那里学来的,我这也算是学以致用了。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大家是谁?证据呢?你们能拿出证据吗?”我像个小警官一样质问着起哄的学生们,不枉我先前跟着我妈追完了整整一部《重案六组》。
被我这么一问,刚刚还特别起劲儿的几个男生顿时没了声音,他们也只是道听途说,哪里有什么证据。
可是,偏偏有一个很不服气地站起来,冲着我:“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张嘉宇没有携带病毒呢?你自己就不怕被传染上吗?”
“我当然不怕了。”
此话一出,我收拾了自己的书包和文具,走到张嘉宇的桌子旁,把东西往他旁边原本是牛瑞的那个空座位上一放,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勇敢地坐了进去。
全班哗然,林磊和薇薇也很吃惊,她俩一直冲我摇头。
“你真的不害怕吗?”张嘉宇也愣住了,他坐在离我挺远的位置,低声问我。
“不害怕。”我摇摇头,摊开自己的作业本,想了想补充道:“我相信你。”
“谢谢你。”张嘉宇在作业本上写了两个很大的谢谢,还在旁边画了一朵小红花,和我奶奶在我书包上缝的那朵一模一样。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好奇地问他:“你听到大家那么说难道都不会生气吗?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看着天空中的云,有些无奈地回答:“当然会生气啊。”
“可是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诶,你看上去挺平静的。”
他:“因为我习惯了啊,第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很生气的,我还哭了呢,可是我爸说哭并不会改变什么,只能让自己更难受,也会让欺负你的人更得意,男子汉就得学会坚强,不要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些谣言总会不攻自破的。”
张嘉宇之前读一年级的时候,因为类似的原因被孤立过,后来还被迫换了学校。
这些“惨痛经历”在我听来真的就跟看小说一样,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那么坏的人,怎么忍心欺负这么好的张嘉宇,如果当时我在场就好了,一定会好好地保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李安静你怎么嘴巴撅那么高?”张嘉宇问。
“你真的没事儿吗?”我很认真地看着他。
“真的没事儿,我……我可是男子汉大丈夫……”
看到他强装镇定的样子我有点儿难过,有点儿心疼,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我耳熟能详的歌词:“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就算是男子汉大丈夫也有脆弱的一面,也有可以哭的权利,也有需要人保护的时候,也可以不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