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到的掌柜,这方从柜台走过来,阮璃瞧去,竟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 掌柜手持一杆黄铜烟斗,回道:“镇里的人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净,奴家哪知道怎么回事,多半是撞鬼了。不过那辟邪嘛,有是有的,只不过每隔几天才出来一次。算算时间,今晚倒是有可能出来,各位爷要是有兴致,可以晚上去梧桐镇碰碰运气。” 她吸了口烟,吐出两个烟圈,又道:“另外容奴家提醒诸位,我们这客栈地处荒郊,夜里的时候周围偶尔会有孤魂野鬼什么的,比如这两天,就有女鬼在周围乱转……” 在座的都是玄门中人,没少捉过鬼狐之流。掌柜这话不但吓不到众人,反而惹出一片笑声。 有大汉吹着口哨笑起来:“是什么样的女鬼?长得美不美?” “奴家见过一眼,说是美若天仙都不为过。”掌柜扭着腰身就走去那大汉身旁。 大汉见她风韵犹存,忍不住在掌柜脸上摸了一把,笑得有些色眯眯的:“和掌柜的你比,谁美?” 掌柜拍开大汉的手,啐道:“呸!奴家一个半老徐娘,哪比得上人家十几岁的小娘子?真是!”说着瞅到了阮璃,拿着烟杆朝阮璃指了指,“喏,说不准那位夫人可以和漂亮女鬼比一比哟!” 堂内一下子就遍响起哄的声音,还有吹口哨的,众人将各色调笑的目光赤.裸裸的落在阮璃脸上。 阮璃忙以袖掩面,很是难为情的样子:“少爷,这些人怎生的这样无礼!” 令迟月合起扇子,往桌上一拍,“全都给我闭嘴!本少爷的爱妾也是你们能笑话的!” 众人又一番哄笑。 晏北做出一个恼怒要拔剑的姿态,当然对于震慑场面是没什么用的。 这样的场景阮璃他们都见多了,无所谓。唯有玫箬,觉得如坐针毡。 夜色渐深,鉴于客栈人满为患,令轶去订房也只要到三间。 碍于有玫箬在,只能阮璃和她同住一间。 是以,当掌柜的瞧见令迟月和阮璃竟然分了两间房时,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打趣令迟月道:“郎君那么护着你的宝贝美人,怎么倒舍得让人家独守空闺了?” 令迟月无奈笑叹:“我这爱妾,肚子里头有了,我哪还敢和她睡一张床上,怕伤到她们母子。” “喔……”掌柜的露出了然的笑容。 阮璃媚眼斜了斜,像是认同令迟月的话似的,娇羞不已。 待得玫箬打开房门,阮璃进了房间,反手将门一关后,脸上所有娇媚姿态瞬间全无,红且薄的唇角含了一缕淡薄的清冷,十分镇静。 玫箬有些惊讶的看着阮璃,暗叹这位国师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阮璃看起来在思考什么,细长眉毛轻蹙,身子靠在门板上,动也不动。 玫箬正要开口,阮璃忽然看了她一眼,道:“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玫箬怔住:“什么?” “没闻到么?”阮璃喃喃,“怎么我觉得这整个客栈里都是血腥味。” 玫箬是真的没闻到,反倒被阮璃的话吓到,抱怨道:“阮国师鼻子真灵!这里又是那些粗汉子身上的臭味、又是饭菜味,阮国师还能闻出什么血腥……” 阮璃不理玫箬了,和她这个没修为的人说这些没用。 阮璃走到床头坐下,始终觉得客栈里盘桓淡淡的血腥味,很令人不安。并且,也许是直觉作祟,她总觉得这梧桐镇的怪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间客房还算干净整洁,就是家具太少,看着枯燥无趣。玫箬在旁歇了会儿就觉得无聊,主动喊起阮璃:“阮国师想什么呢?” “没什么,想理一理梧桐镇的头绪,暂时还理不清罢了。” 玫箬倍感无趣,托腮安静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要说话。 玫箬感慨:“阮国师就真打算一直当国师,就真不考虑入宫为后了?” 阮璃抬眼和玫箬对望,将散落的发丝挽于耳后,道:“你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一次次的问我?” “我……”玫箬窒了下,快速说,“奴婢就是觉得今上的一片真心不容易,他将皇后之位留给你三年,这可不是哪个帝王都能做到的。他那样赤诚的心意,却对上你这样自私的,奴婢实在为今上感到不值!” 她说完又感到后悔,不该这样直肠子的,话已出口,悔之晚矣。 阮璃看玫箬这神态,猜到了什么:“我还以为你钦慕迟月呢,搞了半天都是装出来的,原来你心系的人是今上。” 玫箬面皮一下子就涨得紫红,“阮国师说笑!奴婢承蒙今上赏识,送来伺候令相,心中不敢有什么多余想法!” 阮璃淡淡道:“随便你,你的心思本座不感兴趣,只要别做出格的事,本座由得你去。” 阮璃说罢便不理玫箬,既然玫箬是卫玄临送来的眼线,国师府动不得她,那便不如随她通风报信去,说不定还能反过来利用她一番。相信迟月也是这样考量的,才一直不对玫箬翻脸。 这时候,两人听到一阵歌声传来。 似是客栈外有妙龄娘子在唱歌,那歌声一折一荡,一音一切,袅袅婷婷,像是敲晶破玉般的缠绕着人心。 明明只是个郊野娘子的歌声,听来却不逊于宫廷里歌女们的美妙歌喉。阮璃亦有一瞬间的震撼,而玫箬惊讶的张张嘴,一把起身呼道:“谁啊,唱的还挺不错的!”边说就已经快步冲到窗边,要去开窗。 只是,大晚上荒郊野岭的,怎么还有妙龄娘子唱歌?阮璃陡然想起方才客栈掌柜的忠告,说是晚上有女鬼在附近转悠…… “别开窗!”阮璃脱口而出,“当心被摄魂!” 然而玫箬已经打开了窗子,外头的歌声被风吹进来,音量一下子就大了不少。 阮璃只消听上半句,就知道自己的直觉没错——那唱歌的不是什么善茬,是邪祟! 玫箬的身体在开窗的瞬间,便从上到下都变得僵直。 阮璃暗叫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玫箬,手中拈了道“醒梦符”,抬手就往玫箬后脑勺上贴。 谁想玫箬突然转身向阮璃,五指并拢,以手作刀,朝阮璃腹部横劈而来。 阮璃立刻躲过,这刹那对上玫箬的眼,玫箬双眸中浑浊如死水,显然是已经被摄去了心神! “给我醒醒!”阮璃持着醒梦符,再攻。 然则玫箬仿佛被操纵似的,竟然格挡住阮璃的攻击。 此时,外头幽婉曼妙的歌声陡然转急。歌声中透露出强力的邪意,俨然是增大了摄心的力度。 若不是阮璃修为高深,怕也要中招。她忙凝神屏气,稍调整状态。而玫箬就趁着阮璃停歇的这间隙,从窗户跳了出去! “玫箬!”阮璃冲到窗前。 只见玫箬像是个傀儡人偶似的,居然直飞向远处的一片草地,那个方向正是梧桐镇所在。 而客栈里中招的不止玫箬一个,还有隔壁好几间屋子的人,纷纷飞向与玫箬相同的方向。他们的状态无不说明,他们不但被摄了心魂,还被法力高强之人当作傀儡给操纵了! “摄心术、傀儡术……”阮璃眼神一沉,喃喃道:“好厉害……是鬼门余孽在作怪吗?” 手中幻化出一把青蓝色的火焰剑,阮璃飞出窗户,朝着玫箬的方向追去。 阮璃对符法、道术、幻术和阵法都有些造诣,最擅长的就是以灵敏的高强度速攻配合道术。 今夜月色甚明,阮璃一袭红衣,飞落郊野,广袖被风吹得萧萧扬起,似月光中一只纤细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火鸟。 她发间的玫瑰总共十二瓣,一瓣未乱,镀着银蓝色的月光,只衬得她更加清冷而娇艳,如冷月照澄江一般遗世独立。 玫箬等人的身影就在前方,依旧在被控制着去往梧桐镇的方向。 阮璃深吸一口气,足下一点,以三倍于方才的速度追了过去,在距离玫箬三丈远之处,腕间滑出十几枚铜钱,铿铿铿的击打在玫箬的两手手腕、两脚脚踝和背部的几个部位。 铜钱在玫箬身上击打的部位拼凑在一起,正组成醒梦符的图案。 阮璃这一击瞬间生效,只见玫箬身子猛地一僵,狠狠颤了下,顿时找回神智。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尚在半空中的身子,就这么惊叫着摔下去。 阮璃眼疾手快,在玫箬落地前,跃到玫箬身边,将她稳稳接下。 玫箬完全回不过神,眼睛瞪得溜圆:“阮国师,你……我这是怎么了?” “没时间和你解释。”阮璃说着,手中又翻出一张紫色符咒,反手朝着玫箬胸口一贴,镇静的下令:“这符咒可保你安全,不要揭下来!你赶紧回客栈,我去前头探个究竟!” 阮璃说罢,刹那间就已飞到三丈之外,身姿婉若游龙。 玫箬完全懵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处在这个地方,阮璃的话对她来说没头没尾的,她只能乖乖听着。她不禁想喊阮璃,却忽然瞧见暗处有道人影正袭向阮璃,玫箬本能的惊叫:“阮国师小心!” 阮璃是什么人,论速攻和反应力,整个玄门没几个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即便她在棺材里浪费了三年时光,依旧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因此这企图袭击的她的人,连她的衣角都没沾到,反被阮璃一剑反攻,身上见了红。 那人惊叫一声,捂着受伤的胳膊退开,和阮璃面对面,视线相接。 阮璃瞧见这是个年轻女子,大冷天还穿着单薄的月蓝色纱裙,此刻正捂着被火焰剑烧伤的胳膊,抽搐着望向阮璃。 女子胳膊上一片衣料被烧没了,正露出白嫩肌肤上诡异的刺青纹样。 那刺青对阮璃来说,永远不可能忘记——曼陀罗!鬼门的标志! 亦是阮璃的恶梦! 记忆中临死前的恐惧感觉漫延上阮璃的心头,夹杂狂风般的怒气,催得阮璃一张雪白小脸犀利慑人,眸中杀气滚动。 她一字字咬道:“鬼、门、妖、人!” 那女子未料到一下子就被识破身份,惊了惊,忍着痛道:“你是谁,怎么没被我摄了心魂?还这么容易就破了我的摄心术?” 阮璃一哼:“原来刚才唱歌的是你,什么歪门邪道!”她剑指女子,逼问:“说!你把客栈里的人引走是想干什么?梧桐镇的红雨,皇陵丢失的辟邪,是你们干的吧!” 女子大惊:“你……!”她咬咬牙,道:“你到底是谁?” “你管我是谁!” 阮璃电光火石间迅速出现在女子面前,女子根本躲避不及,脖子上被架了阮璃的火焰剑。 “你说还是不说?不说的话,我立刻送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