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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不见了,消失在薄板箱子的后面。
小巷子里有窸窸窣窣的碎响传来。
林黛玉摒住呼吸,往里慢慢走。黑影瞬间从箱子后窜出来,朝着她脚前的地面一头栽下。一只苍老而布满褶皱的手捉住她衣袍。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伯。
他眉眼间满是书卷气,身形清癯,穿深色长裤,前短后长开衩的如燕尾的袍子。内里牙白衣衫全被染红了。胸前的窟窿汩汩冒着血水,嘴角也是。
他看见林黛玉洁净的衣着,缓缓将微脏的手松开了。
林黛玉身上没有现成的帕子,一时不知道捂他哪一处的伤口。
他摇摇头,别开了她的手。
人已是强弩之末,出气多进气少。他强撑着朝她说话,在林黛玉听来却是一串不懂的句子。
“究竟怎么了。”林黛玉无奈细问,“你说的是什么?”
他抬起头,怔怔看她,“你听不懂?……”
这一句话用的是汉语,林黛玉完全懂了。
他乡遇旧也不过这感觉,她忙要问他这是哪儿,他又是谁。
没给她询问的时间,老人吟诵起一首很长的无名诗,并几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一一说完,又央林黛玉千万记得,“若你能先猜出谜底来,那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他将手里的东西塞给林黛玉。一只小指长短的金色钥匙,躺在林黛玉的掌心,在晴阳下熠熠闪光。
林黛玉尚不能理解这种“将世上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在离开人世前分享出来”的感觉,可眼前人仅凭一口气吊着,不待她问,就彻底失去了呼吸。
哪怕只见一眼,这种感觉依旧令人伤怀。一模一样的画面林黛玉刚经历过没多久,就在秋天,父亲的病榻前。
她终究什么也没问到,但人之将死,无非是托孤,再者就是心愿未竟,事未成,林黛玉不知道眼下自己究竟能负担起哪一样。
人生地不熟,说不害怕未免嘴硬。可林黛玉总不能将他丢在这,她思忖起如何先替他找见家人收殓。
巷子一端传来脚步声。
鞋靴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由远及近,像是步步紧逼的猎手。
谁?
她抬起头,日光黯淡,男人黑袍黑靴头戴玄色帽子,更将光亮遮个严实。
……无常鬼使么?
不,她定神打量,那人披散一头如瀑银发,她曾在西洋画上见过生着翅膀的金发美人,而这位美人看起来丝毫不温柔,反而有些冷漠。
他身旁是个身形壮硕,体格笨重的黑衣人,戴着一副黑色西洋眼镜,一张憨厚的脸上莫名透出凶恶。
他盯着地上的老者。银发男人则朝自己而来。
林黛玉不明就里,起身理了理衣上折痕,等他先问。
银发男人脚步尚未到她跟前,长臂一展,冰冷的东西就戳上她的额角。
林黛玉隐约瞧见抵在头上的是一截短拐。
“他对你说了什么?一字不落告诉我。”
她听不明白,却能感受到男人的语气不善,想他是来报仇的人了?
“并不是我伤了他。”
林黛玉被迫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直视男人鹰隼般锐利的眼眸。
问话便问话,当面无礼,谁都不会喜欢。
林黛玉自然无甚挂碍,哪管枉死在异乡,总归不受没道理的委屈。她皓腕一展,挡开了他手里的家伙。
那截短拐一瞧就跟报时钟表一样,是西洋造的。只是细致精巧,金属光泽迷人,她并没往火铳上想。
她紧着去扶自己的鬓角,生怕发丝乱了。才意识到自己自打醒过来,根本没束发。披着一头青丝,同样算是失礼,不怨他误会。
林黛玉看他一脸困惑,心里琢磨,他既是个洋人。那我讲话,他也必也听不明白,于是又朝他摆摆手。
琴酒无言盯着被女孩挡开的□□,她居然……
伏特加目瞪口呆,她居然敢挡大哥的枪。
“在问你话呢!”伏特加生怕自家大哥一动怒就把这孩子打死了,进图书室里找两年可不是人干的活。
林黛玉只觉眼前大个水桶一般的汉子凶神恶煞的,活像门口的石狮子养出了魂儿。
她让他一吓,忙躲到银发男人身后。他好歹是老伯的家人,总归不是恶人。
琴酒低头,女孩正仰起巴掌大的脸瞧他,细嫩手掌扯住他的黑衣。离远时只觉她是个雪肤黛眉的漂亮娃娃,这样近看,实让她眼尾藏情弧度,眸中莹莹星光,撞得心中一动。
果然美的事物令人陶醉,可惜也只能活到今天。
“再问你一次,他告诉你什么了?”没理会她的手,琴酒指了指地上的男人,蹲下身与她平视,带着手套的指腹抚上她的唇瓣。
林黛玉不大适应他的动作,但这人眼里毫无杂念,只闪着探究的光。再想起方才街上人的模样,想来亲近无忌大概是此处民风。
她瞬间懂了他想问的是“他,说了什么”,只退开半步,开口道:“他?他向我读了一首诗,想要我念给你听吗?”
琴酒只能读出她的语气,他点了点头,想再诱她多说几句。
大略懂他意思的林黛玉眼里有了如释重负的光彩,正要讲时,瞥见身边的大个子在听。于是她伏到银发男人耳边,如实转述了所听到的一切。
“就是这些了。”她朝他说完最后一句,向后退开。
琴酒无法听懂内容,唯独惊讶于那人居然说了这么多给她,她还全数记住了。他确实听说躺着的这人也会说七国语言,倒是在这儿用得着了。
可惜他的中文听力目前仅局限于“你好”和“吃了没?”他蹙眉盯着她,只觉近在耳畔的温热呵息还未散去,萦绕的声音糯糯的听起来太甜。
“大哥,能听懂吗?不然,找贝尔摩德来。”伏特加真诚提议。
琴酒打开手机,翻译只转化出牛头不对马嘴的几句话。他清理掉录制痕迹免得泄露,脑袋里过滤掉伏特加那个兴师动众的办法。
他收回再次举起的枪,“没有必要,时间还有很多。还是说,你现在找得见她?”
伏特加立刻噤声。
“伏特加,去把他处理了。
“你,跟我走。”他转身,朝她招手。
林黛玉感觉自己可以勉强理解他的意思,可难道要丢下老伯离开么。
正担心,水桶人就去翻拨他了,大抵是要将老伯带走的意思。
觉察到林黛玉的目光,大块头男人回头看。明明是透过墨镜,林黛玉却觉得他瞧自己的眼神带着怜悯。
伏特加心想,那么小的孩子,生得太漂亮了,死了都可惜的程度。连吓唬也不管用。大哥不知道要用什么手段逼问,想也不敢想,太惨了些。
林黛玉赤着脚跌跌撞撞跟上银发男人,像是他的一条猫尾巴。
他们走到喧嚷的街上,琴酒朝着停在街角的黑色保时捷走去。
来历不明的人本该立刻死,可她却掌握了唯一的情报,所以才要带走她的,琴酒朝自己确认着。
女孩看起来完全不害怕。
殊不知只要她胆敢主动离他一步,消音的□□就会在她身上开出几个窟窿。她也不知道,他的视线扫过她皓白弧度优雅的脖颈,是在想象捏断了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