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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下班高峰期,交通枢纽不得已采取限流,排队的人群熙熙攘攘,夏天特有的汗臭味过于刺鼻。邓谆把鸭舌帽往下压。
中年男人毫无预兆,突然挤进队伍里。插队是不违反法律的不文明行为。后面的乘客要么在当“低头族”看手机,要么则是用力咂嘴、横眉冷对,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贯彻忍耐的美德。
从公司回宿舍的路上,惹事生非不值得推崇,但内心还是不由得开始挣扎。距离闯祸只有一步之遥,他目不转睛望着那边。
突然有其他事物野蛮地侵略了注意。
邓谆看到在36摄氏度高温下穿绿色毛衣的女生。
她就站在插队者后一个,头发长到腰间,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蛇皮编织袋。邓谆分神不到半秒,情况就脱离控制。他亲眼目睹她向后退,分明没有任何人推她,她却凭空向后跌倒。
女生惊叫一声,在地上抱住膝盖,露出足球选手重伤的痛苦表情。前方插队的中年男人闻声也回头,未料竟被一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瞪住。女生的嗓音比山雀更洪亮,尖锐而笃定地喊道:“插队就算了!你凭什么推人啊?!”
猝不及防被扣上比预想大许多倍的帽子,男人也是满脸懵逼,骂骂咧咧就让对方不要血口喷人。他声音很响,女生的声音更响,而且更尖锐,尽情没皮没脸,摆明了不会让他占上风:“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我!有没有王法了!大庭广众下动手动脚!”
周围人早就心怀怨气,眼下自然纷纷上前帮腔。女生已经发起绝招,卖哭腔的同时保持咄咄逼人,简直可怕。站务员眼看就要赶到,那男人终于晓得要落荒而逃,临走咽不下这口气,回来还想推搡始作俑者一下。
女生灵敏地躲避,却没注意涌到身后的人潮。邓谆下意识伸出手,在她倒在自己臂弯的一瞬间四目相对。
毛衣的触感硬硬的,扎得皮肤有点痛。
那是她一开始给他留下的印象。
开始放入新一批乘客,女生迫不及待,一跃而起,什么都没说就离开。邓谆匪夷所思地犹豫,随即也安检,刷交通卡,进站。车门已经关闭,他索性放慢了脚步。
邓谆站在站台上,耳机里正在播放的是The White Stripes的《We"re Going to Be Friends》。
透过车窗,他看到握着扶手走神的女生,以及她那件醒目的绿色毛衣。
她正专注于地铁上的宣传动画片,和旁边被大人抱着的孩子一样,被里面的卡通角色逗得哈哈大笑。邓谆注视着那张笑脸,恍恍惚惚地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很久没像那样笑过。
这座城市的常住人口超过2000万,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分别在车厢内外,大概率不会再见,下一秒就会忘记。
地铁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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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赶上最近一趟地铁,被留在站台上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邓谆低下头切换音乐,旁边忽然有人搭话。他漫不经心地抬眼,一边取下AirPods一边看过去。
刚才插队未遂的中年男人贴过来,充满烟草臭的口气与地铁站通风不良的臭味混杂。脸上的横肉微微颤动,他说:“小伙子,我看你刚才和那疯婆娘好像认识。她是学生吧?你知不知道她是哪个学校的?”
被误会了与陌生人的关系,邓谆却丝毫不介意,反而趁着人少,耐心地拉下口罩。
男人当即凑过来。余光扫过,倒是也腹诽了一句,这孩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长得倒挺像电视明星。
邓谆作势要回答,却又临场陷入沉默。原先满脸的冷漠被驱散,嘴角蓦地上扬,他骤然微笑,灿烂得虚伪,美观到恶毒。他带着亲和力十足的笑容说:“问你大爷,关你屁事。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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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茗觉热得要命,在心里骂了早上告诉她城里到处有空调,肯定会很冷,所以要多穿几件的爷爷成百上千次。从汽车站到机场再到地铁,沿途艳阳高照,全程烈日当空。夏日炎炎,只有她一个人穿着一件显眼无比的绿色毛衣,旁边人光看着都出汗。
也不能怪爷爷。
每年他们祖孙俩离开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用提,还千里迢迢坐飞机到准一线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