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药液被注入血管之后,俞根生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脑袋如灌了铅,肿胀欲裂,强烈的睡意向他袭来。朦朦胧胧中,听到大夫长舒一口气,告诉女医生:“好了。”
好了,什么好了?俞根生想,是打完针,可以抽血了吗?
“现在怎么办?”是那女的声音。
“把他弄下去,跟那个女的放在一起。”
“这个人这么高,这么胖,弄得动吗?”
“那儿不是有一辆推车吗,把他放在上面拉下去。”
俞根生感到,地女的走到床边,俯下身子,把脸贴过来,凑到自己的鼻子间。俞根生闻到一股劣质法国香水的气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从她鼻孔里传出来的气息喷到了脸上,嘴中还留有青菜叶,有一股秋叶落叶腐烂的气味。俞根生不禁皱了皱眉,他想把头扭到一边,避开这女人的嘴和脸,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这是怎么啦?俞根生有些吃惊,想到刚才打了麻药针,是麻醉了的原因吗?
女子又把手放到自己的鼻孔处。
“他还有气啊?”
俞根生笑了,笑话,没有气,那不死了吗?难道你们想着让我去死吗?
“哦,我看看。”男的也凑了过来,把手放在俞根生的嘴边,“没事,他已经睡着了,不会再醒过来了,你去拿块纱布来。”
女人出去了,应该是去拿纱布了。俞根生越发纳闷,怎么还不抽血呢?他想问一问,却开不了口,而自己似乎有些憋闷,快要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也难受得厉害。这是怎么啦?打了麻醉药为什么要这样难受?
女人很快就回来了,是一路小跑进来的,高跟鞋敲击着地板发出的声音在夜间显得特别清脆,俞根生的心脏便随着这声音扑腾攫腾地跳。
“给你。”女人说话时还在呼呼地喘着气,看样子走得十分急。
“对了,刚才我让你用三剂的量,你用了多少?”
“我少用了一剂。”
“我说呢。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加上那一剂,就不会这样了。”
“你要纱布做什么?”
“系在脖子上用的。现在他还有气,要是进入冥界就会变成僵尸鬼了,用纱布系在他脖子上,让他断了气,就不会变成僵尸鬼了。”
俞根生糊涂了。他们不讨论抽血,不讨论救人,却谈什么僵尸鬼,难道有什么人要死了吗?俞根生心中一激灵,似乎突然明白了,他们这是在谈自己,他们要把自己杀死,却害怕自己将来变成僵尸鬼,找他们算账,所以,要在自己脖子上系上块白纱布,断了气,就不会再变成僵尸鬼了。俞根生大惊。一定是刚才与他们交涉时,惹恼了他们,他们才决定行凶。可那些话都是自己在气头上说的,并不会真正去害他们啊。就因此,他们就要了自己的命吗?情急之下,俞根生在床上哆嗦了一下。
“你看,他还动了一下。”女子惊呼了一声,“他又活了。”
“活是活不了。就是害怕他死了之后变成僵尸鬼找我们复仇。你把纱布缠到他脖子上去吧。”
“我不敢。”
“胆小鬼。”男人骂了一声,“把纱布给我。”
男人走到俞根生的头前,拿了纱布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并没有用力勒,像一条白色的领带。
恐惧感笼罩了俞根生,他怎么也没相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告别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准备,没有做任何告别,也没留下什么,哪怕是一句话,就突然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更可怕的是,这儿是上海,离家有万里之遥,就像被遗弃的孩子,无家可归。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没有来得及与自己相爱的人说上几句话。他想到了楼下正躺着的陆爱丽,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想必,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医生正是看到无法救治她的病,才把自己一同害了,以免麻烦。俞根生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没有比翼齐飞,却双双丧命,这也算是一种缘份吧。本来自己是可以不死的,自己曾经说过为了陆爱丽,可以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验证爱情。
“你抬他的脚,我抬他的头,把他放到车上。”
他们要动手了。俞根生感觉自己没有气了,身体似乎飘了起来,浮在半空中,随着风飘来飘去。他拼命地想回到头上,不想离开,他要再看一眼陆爱丽,不能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他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不能走,不能走。这样走了,他实在心有些不甘。他慢慢地吸着气,想尽量多地将空气吸入体内,并将气体存入丹田。这是他小时在青城山学武时,一个道士教给他的吐纳法,只要气还在,他就不会马上死,还能多存活一会。他曾经以为,练武不会有什么用,没想到竟然用到了这儿。他要看到陆爱丽最后一眼之后,再把这口气吐完。
俞根生感觉,自己被架了起来,被移到了一辆推车上。虽然自己感觉没有一丝份量,而两个人仍然十分吃力,费了好大功夫,才哆哆嗦嗦地把自己移到车上去。接下来,他感觉自己被拉着,走出房间,走过楼道,又一点点从楼梯上往下挪动,再走过一段楼道,到了那间做手术的房间。然后,他们将自己与陆爱丽并排放在了一起。整个过程是极其缓慢的,想必是两个医生用尽了力。俞根生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睡着,要保持清醒。
“咦,这女的好象还有一点气息。”是那女人的声音。
俞根生心一喜,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你拿剂麻醉针来,也给她打上一针。”
当一丝朦胧的希望在心头刚升起时,俞根生听到了男人声音,他几乎要疯狂了,你们真是歹毒啊,你们不救人,还杀人;不仅害我一个,你们还要害两个。陆爱丽被你们治死了,可以看作一次医疗事故。可现在,她还活着,你们却要让她死。你们不是人,是野兽啊。俞根生恨恨地想着,这也都怪自己,没有听陆爱丽的话,她说过这是家黑医院,是黑医生,我怎么就没有听她的话呢?有几次,本来打算离开的,不知道又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
“是后悔了吗?”
俞根生睁开眼,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陆爱丽站在自己面前,若有若无的样子。
“丽,你好了吗?”俞根生惊喜地问。而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也能开口说话了。
陆爱丽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满眼的爱意,似能把俞根生融化。她依然是那样美,眼睛不大,却是他喜欢的那种丹凤眼,鼻子,嘴巴小巧动人,配在她俊美的脸上,真是天衣无缝。谁说上帝是公平的,如果是公平的,他岂能只造出这样一位女子,而把其他的造成丑陋的,就如这位女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