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陆陆被王西珍这么一喊,也惊了一下,她看着侧身坐在炕沿上的王西珍,此刻她嚎啕大哭起来,还不停的用手捶着身下的炕,一边捶一边喊:“天意啊,作孽啊。” 慕伍闻言也抬起头来,一脸惊恐的看着王西珍,脸似乎都要变形了,眉毛拧在一起,眼睛似乎也竖立了起来,惊讶看着王西珍,以为她要说出什么话来。 王西珍继续嚎着:“我就说吧,这孩子怎么不吃妈的奶啊,哪里有不吃娘奶的娃啊,你们说,哪里有不吃娘奶的娃?可她不吃啊,她不光不吃,还不和她妈亲啊,一抱就哭一抱就哭,我就说,怎么会抱都不让抱,村里人谁都抱得,为什么偏偏就她亲妈抱不得,感情我这苦娃娃,自己知道她妈这是要走啊,知道要走所以不亲,只知道要走所以不吃她的奶啊。” “这是天意啊,天意!” 听完这些,慕伍才把脑袋重新低下,小马扎被他因为紧张而坐的吱吱呀呀的响,在王西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中,伴起了绝望的吱呀。 慕陆陆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她低头看向慕思远,慕思远在一片吵闹声中又阖上了眼,似乎是睡着了。 慕陆陆把慕思远往炕上一放,悄声说:“睡着了这孩子。” 慕伍立刻站起身来,把被子抱了过来,走到慕思远身边,拿被子给她盖住,盖上之后,又拿手在慕思远身子周围掖了一圈,给掖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了,慕伍才停了手。 慕陆陆在一旁看着,她哥是个老实人,对这个孩子也是真的待见,看他照顾思远就知道了,哪个男人会管孩子的事儿,也就心情好了看一眼就是好的了,看看她哥,都知道孩子睡着了会冷,给盖上被子不说,还拿手掖一圈,这都是细心啊。 王西珍也拿眼一直瞅着,看到慕伍如此心疼孩子,心里更不顺了。 慕伍给慕思远掖好被子后干脆就坐在炕上,他看着慕思远,小孩子安安稳稳的睡着了,呼吸都是轻的,好像她的生命那么脆弱,稍稍一碰,就会像一个玻璃人一样碎掉一样,所以,他要更好的照顾慕思远啊,慕伍从来没有想过别的,这也是他朴实善良的性格所致,他看着白兰怀孕,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看着她因为肚子太大,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看着她每天只能侧着身子躺,想平躺一分钟都不可以,可看着她从怀孕初期一天能吐个十几次,吐的胆汁都出来了,到后来每天都在找东西吃的状态,慕伍他看了太多太多。 这些看在慕伍眼里,看的多了,时间久了,白兰怀胎十月,慕伍似乎也在这十个月的时间里孕育了一个孩子,在他的眼睛里,在他的心里。 说起慕伍有多爱这个孩子,慕家还有一桩稀罕事,这件事也就家里几个人知道,不会对外说,怕人笑话。 白兰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是孕吐最厉害的时候,她一天从早起就开始吐,一直吐到晚上睡着,而这个时候,慕柒就看见慕伍也会偷偷从房间溜出来,跑到茅厕那边,弓着身子吐了起来。 慕柒一开始以为慕伍吃坏了肚子,可看了几次后,觉得不对劲,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王西珍,王西珍听了惊讶的抬着眉问慕柒,“真的?” 慕柒连忙点头,“我都看到好几次了,也没见我哥吐出来什么,就干呕。” 王西珍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她拉着慕柒叮嘱她不要告诉外人,别人会笑话。 王西珍暗自想,这小两口感情是真的好啊,所以媳妇孕吐,男人也会有反应。 慕伍就是这样,跟着干呕了小半个月后,自然而然的就好了,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所以,慕思远是长在他眼睛里了,真的是放在眼睛里都不觉得疼。他爱这个孩子,好像是他自己亲自生下的一样,白兰的整个孕期,慕伍都感同身受,所以,慕思远的出生,对于慕伍来说,就像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他知道,不管白兰在不在,他都要好好养大这个孩子。 慕伍坐在炕边看着慕思远,看了许久才说,“妈,你别难受,我会好好把思远养大的,她是我的娃,不管白兰还回不回来,她都是我的娃。” 慕伍终于表露了他的决心,他要养大这个孩子,这个他放在眼睛里都不会疼的孩子。慕伍说完这些,突然看到在襁褓里的慕思远似乎笑了,她依然在睡眠中,似乎做了一个美梦,笑的那么甜。 慕思远是做了个梦,梦里落尽繁花,又香又甜,就像那花花绿绿的糖纸里包着的糖果一样,透明的、不同颜色不同的味道,拣出一颗送进嘴里,噼里啪啦先炸一下,炸到舌尖微微发麻,一阵极其微小的疼痛过后就是绵长的甜。 糖吃在嘴里,白兰轻轻的含着。 她和孟飞的见面是白树安排好的,白兰回北京没多久,白树就安排了这场聚会。 说是聚会,其实白兰心里清楚,白树是想让她和他的顶头上司好,白树说了很多好听的,都是孟飞年轻有为,样貌端正,诸如此类的。 回北京前,在那辆大巴上,白树给白兰灌输了一路的信息,那个信息就像洗脑一样,把白兰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自她下车的那一瞬间,她就只有她自己了。 脚踩到熟悉的土地,前面是初升的太阳,就像她充满鲜花的前路一样,白兰把所有的一切都忘记了。 她要把以前的种种烂在肚子里,就让那些往事,都随风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所以,除了白树和白兰自己,就连白仲来和刘园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水疙瘩结过婚并生过孩子的事。 谎言说的多了,便成了真实。 现在的白兰已经混淆了,那段她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记忆,到底是真的吗?或者,只是大梦一场。 “咔哒!” 橘子味的水果糖含在嘴里,白兰没有耐心再含下去,她急不可耐的咬了一下,水果糖立刻在她的舌尖炸开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坐在对面的孟飞明显被这一声吸引了,他好笑的看向白兰,却看到白兰明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还有刚刚咬碎糖果发出声音的羞赧。 孟飞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年近三十的他,第一次手心都出了细汗。 白兰见孟飞在看她,嘴角扯出了一个最完美的笑容,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多年后,孟飞依然念念不忘那个细糯的声音,和着比糖还甜的语调,微微升起,又在最后一个音节上轻轻挑了起来,一直戳到孟飞的心里。 和孟飞见面后,白兰就回了家。 一回到家,白树着急的跟她到了卧室,问她怎么样。 白兰也没多言语,只是轻轻点了头。 白树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好家伙,这棵大树他终于靠上了。 白树出去之后,白兰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 孟飞和白树说的差不了多少,因为常年的自律,他的身体极其健壮,脸型也是大人们喜欢的那种国字脸,一双眼睛犀利又有神,最关键的是他很有派头,怎么说,就是那种装不出来的派头,在现代,被叫做逼格,不管穿衣还是谈吐,都是逼格很高的那种。 白兰还有的选吗? 没有了。 她刚刚到北京,工作也没有,还指望着孟飞能帮她安排,还有她哥,不能一辈子都当司机吧。 白兰没得选,这个已经是最好的了,对她来说。 她躺在床上,手不自觉的伸进裤袋里。 白兰从裤袋掏出一颗巧克力。 巧克力的外包装已经泛着黏了,白兰用一张纸给包了起来。 她打开那颗巧克力,都已经化了。 原本是个巧克力球的,现在都黏成了一片,厚厚的粘在包装纸上。 这是她生慕思远前一夜,肚子疼的时候,慕柒给她的。 当时给了她两颗,一颗白兰吃了,另一颗她随手放进棉袄兜里面。 从水疙瘩来的时候,白兰什么也没带,直到回到北京,她才知道,她带回了一颗巧克力。 白兰看着手里的巧克力,黑色的粘稠一片,像极了那个似乎永远都不会醒的梦。 白兰手一抖,手指碰到了上面。 她突然一个激灵,巧克力瞬间被她嫌弃的扔在地上。 白兰猛的冲了出去,跑到卫生间后直接打开了水龙头,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哗的往外流着,冲走了她手上最后一点点黑色的东西,卷走了她残留的唯一一丝念想。 白树听到了动静,走到白兰房间,却没看到她的影子,只见地上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白树走过去,伸手捡了起来,看都没看,就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白树走出房间,就问:“妹子,刚刚孟团长问我你什么意思?” 白兰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长的这么好看,原来这么好看啊,她都多久没有照过镜子,看看自己了。 没过几分钟,白树就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