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不了头了。
于是林赋寒敛下眼睑,掩住那些杂乱的情绪,那下垂的眼睫像幼鸟淋湿的羽毛。他很缓慢、很平静地说。
“那并不是多值得记忆的事情,忘了便忘了吧。”
一块玉佩塞入姜朝笙手中。
“我近些日子有事,这玉佩你拿着,如果想见我,就用它留言。如果不忙,我会去找你。”
他欺骗了她。
*
姜朝笙目送着林赋寒离去,轻手轻脚地绕到翠云和苍若平时居住的地方。
一豆烛火在屋里摇晃,映出两个端坐着的影子。姜朝笙控制着力度,以一种很慢的速度推开了门。
翠云和苍若坐在矮榻上,中间的小桌上插着一柱点燃的香,一缕青烟弥散在空中。
他们表情与平时不同是如出一辙的冷漠,就像两个空洞的木偶,虽然套上的人的皮,可内里还是没有灵魂的木头。他们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全是新旧交错的伤痕,未经处理,慢慢地渗出血来。
姜朝笙的心一下就揪起来,她鼻子一酸,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想告诉他们她安全回来了,要带着他们一起远走高飞。屋里的人仿佛终于被这动静所惊动,双双抬起头,看向她。
像是突然绘上了点睛之笔,他们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彩。
木偶被赋予了灵魂,那冷漠到有些麻木的脸上有了情绪。可那情绪不是喜悦,不是庆幸,是一种因为无力挽救什么而产生的悲恸。
“小姐。”
翠云的嘴唇颤抖着,望着她的眼底满是汹涌的水光,这个向来机灵俏皮的小姑娘,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痛苦万分的神色。
哀伤快要把她淹没了。
“我以为你或是丧生妖物之口,或是侥幸逃离这里,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不错的结局……”
“……可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她这样尖锐地质问着姜朝笙,声音却很轻很轻,宛若一声夹在泣声的叹息。
“我……”
是怕你们担心,想带你们一起挣脱这牢笼。
话刚开了个头,一股巨大的晕眩感袭来,世界在这一刻天旋地转,姜朝笙身子摇晃着倒下,她撑着最后的力气往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
意识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姜朝笙隐约看到一滴细小的、透明的水珠坠落。
……为什么要哭呢?
闭上眼时,姜朝笙这样想到。
真是的,明明被抓住的人是她啊。
*
姜朝笙很难得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小时候,院子里有一棵很高的古树,花挨挨挤挤开了一树,远看就是一片片粉色的云。
姜朝笙就藏身在这片带着香气的云朵里,是苍若把她抱上来的,对方告诉她,要玩一个考验耐性的小游戏,她要乖乖呆在这里,谁叫也不可以下来,直到他们亲自来接,才算是挑战成功。
他说这话时好温柔,连平时总板着的脸都在此时变得柔和了许多,透着一点怜惜,于是姜朝笙点了点头,一直安分地呆在树干上。
微风吹动树叶和花,发出细碎的响,屋内远远飘来姜芸歇斯底里的尖叫,姜朝笙想去看看,可这里好高,她不敢下去,也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噙着眼泪等翠云和苍若来接她。
等着等着,她竟哭着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传来微痒的触感,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苍若抱了下来,翠云在不远处,弯着眼看她。
“小姐,我们回去吧。”
两人白皙的脸上还有明显的巴掌印,明明比她还小的年纪,却已经是可以忍耐疼痛对她微笑的大人了。姜朝笙原本止住的泪水又在眼眶里酝酿,可她强忍住了这种冲动,努力朝他们扬起一个笑,想说一句“好”。
只是这声回答还没说出口,突然狂风大作,那古树上的花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无数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像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于是这句话就随着那些落下的花和破碎的景象一起消散在空中,什么都不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