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并未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自顾自说道:“我不知晓当时为何愿意为他去死。我……我一直都被爹娘叮嘱要照顾弟弟,为他做饭、为他洗衣,就连他们临死前,都要我带着弟弟来太清宗,让他拜师求道。”
说到这里,她猛地抬头,双眸中已盛满晶亮的泪水:“山匪进了庄子,他们把弟弟藏进了地窖,我被留在外面,只能自己躲在柴火堆里逃过一劫。我抱着爹娘,他们满身是血。他们问我弟弟好不好,让我带着他逃。可是……可是他们临死也没提过我一句。”
滚烫的泪水自她的眼眶中淌下,顺着下颔滑落,凝聚在一处,砸在地面上,激起细小的尘埃。
“难道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吗?为什么只要照顾弟弟,为什么只问弟弟?”
她的声音自高昂变得弱下来,反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虞芝递过去一方帕子,被段清呆滞地握住。她紧紧攥着这帕子,却不拭去面上的泪,而是看着虞芝,想求一个答案。
她父母惨死,唯一的弟弟也在半路被双生藤吸食,连骨灰都没有留下。如今到了太清宗,入了绛霄峰,唯有谢朝兮与虞芝二人勉强与她相伴。
可前者毕竟是男子。她虽没念过书,可心思通透。她看出来谢朝兮是个心善之人,然他这般心善,若是知晓弟弟的事,可也会如现在这般对待自己。
若是他知晓自己早就看明白一切,却并不如他以为的那般伤心悲痛,他是否还愿意照顾自己。
段清不知道,她也不敢去试。
她只能来找这个入峰之后再未见过的师姐。她知晓,纵然虞芝瞧着面冷,但她却是在双生藤中、在她与弟弟之中选择了自己的那个人,是让她感受到此生中唯一一次比弟弟更加重要的人。
被这般灼热的视线注视着,虞芝垂下眼睫,取出被女孩攥在手心的丝帕,轻轻擦净她的面颊:“段清,一朝归大道,日月照前程。至于这些污秽的人与情,只是你往后漫漫仙路之上的一段过去,甚至连记忆都会消散在无尽的长生之中。今日已是尘土互归,何须在意他们。”
她音调平静,不像是在哄人,更像是谈论着别人的事。段清却听得悲痛,握住了眼前的手,将之贴在面上,嚎啕大哭起来。
虞芝静静地等她平复,任由手心沾满了泪水,感受着对方的颤抖,由着那方丝帕无声无息地掉落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段清闷闷的声音从她的掌中响起:“师姐,我不想要这些无用的感情了,我想无情。”
虞芝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瘦骨嶙峋,她甚至不敢用力。
“那就修无情道好了。”
“谢师兄不同意。”段清抱怨道。
“你就说我同意了。”
“师姐。”
“嗯?”
“你修的是什么道?”
“我的道……”她的手被段清放下来,女孩一双明亮的眼如同被雨水冲刷过一般,纯净清澈,等着她的后半句话。
虞芝朝她笑了笑。不像往日那般轻浮的、蔑视的,或是刻意的,而是如雨过天晴的日光一般,轻轻浅浅,连锐利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看得段清的心都向上抬起,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下一瞬这抹笑容便会消失。
“我的道——是我自己。我想有情时便有情,我想无情时便无情。我等修道,当寻之、立之,而非求之、拜之。大道三千,当有我这一种道。”
说着,虞芝反手扣住段清的手腕,骨瘦如柴,她几乎能碰到皮肉包裹下的骨头。
一道灵力闪过,虞芝手心中凭空多出了只由八道细银环相互缠绕而成的银质手钏,上方编进三枚红色圆珠,润泽莹亮,见之便觉不俗。
段清即便未见过什么宝物,也能猜到这手钏不俗。
但虞芝却没有介绍的打算。她将之戴在段清手腕上,以灵力将它的大小调整得服帖。银环在女孩的手上相碰,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响声。
她缓缓道:“就像这手钏,今日你手腕细瘦,便需要个窄的。来日你长大了,当由它跟着你变。死物罢了,岂有削足适履的道理?段清,何必拘于所谓的‘道’,吾为吾道,自己该是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