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改是被疼醒的。
今天满月,月光从落地窗透进来,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
八十平米的大卧室,除了一张床和一副木质桌椅,别无其他。
谢改急促地喘息了几口,等胸口地痛楚缓过去了,才翻身坐起,露出一身精悍劲瘦的肌肉,以及还未来得及消散的冷汗。
一股彩绳绕在他颈上,垂到胸前,底下坠着一块黑色的,四角方正的小牌子,一元硬币的厚度,半透明的材质,打磨均匀,从里到外泛着乌金的光泽。
——他娘的,又梦见那个姓姜的了。
少年时那一段离奇经历几乎成为他生命中挥之不去的心魔,时不时就要在梦里重温一回。梦中那人与他萍水相逢,容貌惊人却不说人话,赊给他一条人命,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据说是死了。
吊坠是他唯一的遗物。
却留给了谢改。
谢改后来听人说起,这玩意儿有个专属名字,叫无事牌。空白无一纹饰。寓意平平安安、无事烦忧。传说只要把愿望或祝福刻在无事牌上,便可成真,并且守护一生。
谢改小学的女同桌有一次摸到了这块牌子,试图用铅笔刀在上面刻字。
谢改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抢回来一看,一排歪歪扭扭的小字“一生平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散,不过半刻钟,平整的牌面便恢复如初。
刀削斧凿都留不下任何痕迹,材质极为特殊。谢改找专门的地方鉴定,人家当他是去找茬的,给撵了门。
谢改干搓了把脸,捡起地上的外套,从兜里摸出烟和手机。
手机上十八个未接来电,同一个号码,皆来自三分钟前。
谢改不慌不忙点了根烟,火星咔嚓一闪,很快灭了,指尖云雾氤氲而起,他把电话回过去。
凌晨两点半,那边立刻接通,一个女人的声音伴着呼呼的风声——“谢组长,您在哪呢,怎么不接电话,我马上到你家了。”
谢改叼着烟,眉间神色略不耐烦,含糊问道:“什么事?”
那人叹了口衰气:“人命关天,说来话长,路上再解释吧,您现在得跟我回单位一趟,快下来,我到了。”
楼下,一辆张扬的红跑车风驰电掣般窜来,急刹漂移转头,稳稳停在小区门口,同时,车灯开了双闪。
人命关天,
说来话长。
都人命关天还说来话长!
谢改把这两个词在心里咂摸了一遍,叹了口气,说:“行吧,等我一下。”
他把烟头掐灭在窗台上的花盆里,扭头进了洗手间,拧开浴室花洒,劈头盖脸浇了一身冷水。
此时正直深秋,夜间风凉水寒,他一身燥热的皮肤被冷水一激,触电一般紧张了起来。
如同一朵正在猖狂盛开的花,感受到了外界危险后,蓦然收拢。
所有类似于颓废、不耐烦的负面情绪,皆被拢进花朵深处不见天日的地方,暗地里慢慢挣扎。
半分钟后。
谢改在门关随手捞了件黑外套,一身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淌水,风风火火下楼。
车里,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嗑瓜子听电台,一身鲜红亮丽的职业套装,头发栗色大波浪卷,又浓又密,一直披散到腰间,正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大名花椰菜,昵称小花。
除了漂亮,屁事不会,遇到麻烦就知道给他打电话。
之所以封她为最得力,完全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因为其他人菜得连电话都不会打。
深夜女主播的声音婉转温柔,正在翻唱张惠妹的《血腥爱情故事》。
——“你锐利,我就腥风血雨,洋洋洒洒……”
腔调又细又腻,甚至还唱出了颤巍巍的哭音,听起来实在有点不伦不类。
谢改拉开副驾驶车门钻进来,随口点评了一句:“难听。”
花椰菜关掉广播,与他对视了一眼。
谢改眼底红血丝格外明显,看样子,他不仅没睡好,心里很有可能还憋着一股邪火。
花椰菜莫名其妙:“深更半夜,谁又惹你了。”
谢改:“做了个梦。”
“哦——”小花姑娘拖长音调:“他又托梦给你了吗?”
“不。”谢改固执地说。
死人入活人的梦,那才叫托梦。
谢改从不认为那人死了。
城市外围人烟稀少,路灯也年久失修,十个有九个坏的,花椰菜启动车子,沿着蜿蜒的单行道,一路奔向市中心。
夜风轻快凉爽,谢改心头火气渐消,他向后仰在座椅里,半合双眼,疲惫道:“说正事吧。”
花椰菜不紧不慢:“我们刚接了一个案子……”
谢改打断道:“废话略过,直接讲‘人命关天’的部分。”
花椰菜一顿:“哦,有两个快把自己作死的人,等你去捞。”
谢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