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曲妙妙认真道。
只是她笑的两腮红晕,真话也看不出真来。
崔永昌当她羞赧,笑着啄她,坚定地道:“你不认爷心里也清楚。以后不光疼它,也顺带疼呵疼呵你。”
外间宝妆宝梅两个,听见动静,瞧瞧揭起一角帘子,望了一眼,相视一笑,推搡着悄声出去。
房门掩上,敛去一缕天光。
崔永昌得了好处,做起事来也算尽心。
出去吃了几回茶,便将那册子上被点的几个人查了个详细。
“一个是永安候家的嫡次子,现在镇北军做狮虎校尉,日后虽不能袭爵,却也是一片大好前程。”
“这个甚好。”曲妙妙点头附和。
又道:“世袭不过三代,除了咱们家这般,得太.祖.爷特允的世代承袭外,那些公侯之家,哪个能祖辈的富贵?能自己搏一身功勋出来,比祖上传承的更为宝贵。”
崔永昌瞪她一眼,谈起另外一个:“还有便是去岁的探花郎,好像叫什么苏永望的,他是青州人士,没见到本人,但打听了亲朋故旧,说是风评甚好。”
曲妙妙淡淡笑道:“旁人我或许不知,但你提起的这位苏永望,我却知道。”
“他跟映悬是同窗挚友,听映悬说,高阳书院的小宋夫子夸过他卓尔不群又心忧天下,日后必成大器。”
崔永昌拧眉道:“你那弟弟什么都跟你说啊?”
曲妙妙小得意道:“我们姐弟两个关系亲近,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切,谁稀罕。”
曲妙妙从画缸里挑出两个人的小像,嗤他一声,转身就要往外头。
“你做什么去?”
崔永昌办好了事,还没来得及邀功,她就跑路可不成。
隔着窗子,曲妙妙敛足回他:“咱们选好了人,终是要妹妹同他成亲过日子的,我这不得带着小像,让她这个事主先掌掌眼。”
不管是永安候穆家,还是苏永望,都得要伍倩倩点头了,才是好的。
崔永昌好言相劝:“她脾气倔,你只依着母亲跟舅舅的意思,把人挑出来即可,何必这会儿到她跟前去吃呛呢?”
“省得了。”
曲妙妙随口敷衍。
伍倩倩脾气再倔,能比得了眼前这位?
她这会儿受些委屈,日后可是能省不少埋怨呢。
眼瞧着人出了院子,崔永昌没好气地踢了小几。
心中还是不快,又喊路平,让备马出去散心。
随着他在官道上跑了一阵,前头马速缓下,路喜才过来说理。
“主子,您容我多一句嘴,少夫人疼表姑娘,还不是看着您的面子。没有主子您在中间站着,少夫人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可是半句都不会多说。”
路喜偷抬眼角,见崔永昌面色有转。
继续道:“依这个道理,少夫人多一份尽心,那不是多一份对主子您的偏袒。”
“哼。”
崔永昌讽笑道:“就说她整日里往铺子里去钻,迟早要不听管教,明知道我说的也是为了她好,就非要犟上一嘴。”
听明白他到底还是为了铺子的事,路喜心里也有了主张。
“您这赌气的话,反倒是赶着替少夫人辩解清楚了?”
“怎讲?”崔永昌道。
路喜嘿嘿一笑,把从他老子那里听来的几句闲话摆了出来。
“咱们宣平侯府是大陈独一份的世代候,不降爵,不撤册子,少夫人便是要为后世儿孙,这泼天的富贵也是够的。”
“还不是因着她舍不得主子您劳心操劳,才应下了夫人交代的差事。”
崔永昌身子多病,受不得热,挨不得冷。
春秋还好,每每到了冬夏两季,热了要浑身虚汗,守着冰鉴还得坐立不安呢。
冬天就更难受,等说话化作白烟那会儿,需拿无烟的金丝炭把屋里熏得暖暖的,地龙不歇,另得通了风口,让烫温的暖风一股一股的往外头溢,才能好受。
因这般缘由,即便是他有心放在家里的生意上头,侯爷跟夫人也舍不得啊。
“这些诓人的话是你老子教的?”崔永昌斜眼看他。
路喜连连摆手,矢口否认:“我爹跟侯爷在京城小半年了,哪里能教这些。”
知道他是听进去一些,路喜接着念叨:“您是知道的,咱们家里外生意,养活着千把号儿人呢,老老小小都指着府里养家吃饭。眼瞧着侯爷跟夫人也到了该享福的年纪,少夫人站出来承下这份苦,还不都是因着您啊。”
路喜说的在理。
这些道理,崔永昌心里更是比谁都清楚。
当初定下辛氏给他定下曲妙妙,八字相合只是其一,更重要的便是瞧上了她做买卖的本事。
能守在后宅主持中馈的女子遍地都是,但能够在生意买卖上拎得清楚的姑娘,寻遍天下,也是凤毛麟角。
他原先是想,娶进门的,不过是个打理生意的人手,日后赏她个孩子,香火传承跟家中生意都有了着落。
不曾想,却教他寻了个珍宝回来。
小姑娘耀如春华,揭开盖头的头一眼,他就改了想法。
后来相处,更是明珠生辉。
她不光模样入了他的眼,性子也跟自己最是贴合。
越是欢喜,就越不想叫旁人瞧了去。
“烦死了!”崔永昌不满地骂道。
他调转马头,路喜没能跟上,落下一步,忙扬起嗓子追问:“爷!还去哪儿啊?”
崔永昌没好气道:“回家!”
伍倩倩是个混不吝,脾气上来,保不齐要跟她嫂子翻脸。
他不去看着,万一小姑娘吃了亏,哭鼻子抹眼泪的,还得他来心疼。
崔永昌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
却不知,曲妙妙正领着人从明月楼出来。
脸上非但没有难色,还眉眼带笑的自在。
宝妆跟在一旁,拍着胸脯道:“可是虚惊一场,得亏表姑娘出去了,伍爷是个好说话的。”
那表姑娘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好手。
若是因着不满意亲事,犯浑地闹起来,到时候又推说是年幼直率莽撞,谁也拿她没有法子。
宝梅偷笑着凑近,跟她咬了两句耳朵。
宝妆瞪大眼睛,惊异道:“真的啊?”
宝梅笑着抬眉,眉飞色舞道:“我盯了好几天呢,今儿是亲眼瞧见她出去了,咱们才过来的。”
宝妆比了个大拇指给她,满脸佩服:“您辛苦。”
曲妙妙走在前头,不见两个丫鬟跟上,驻足催促。
这边才紧走两步,追了过去。
崔永昌回来,便见曲妙妙正在临窗习字。
他愕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曲妙妙笔尖掭墨,刚要落笔,耳畔忽传来他的声音。
“吓我一跳!”她拍着胸脯道,“你不是出去吃酒,怎么也回来的这么早?”
“谁说我去吃酒?”崔永昌从正门饶了进来,翻看她写的小字,“练这个作甚?”
曲妙妙搁下笔,仰头望他,笑吟吟道:“过些日子表妹成亲,我这个应嫂嫂的别的大事儿揽不下,写几张请帖还是成的。”
宝妆递上拧的半干的湿帕子,她接来擦手,顺嘴跟崔永昌说了明月楼的事情。
“昨儿我过去坐了会儿,大舅舅身子是愈发的不好了。”崔永昌唏嘘道。
曲妙妙也跟着感喟不已:“可不是么,这才几天的功夫,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儿,又要挂念着妹妹的亲事,听明月楼伺候的人说,这些日子舅舅还曾一个人偷偷垂泪呢。”
崔永昌道:“哎。倩倩的婚事,可得抓紧些才是。”
借着亲事冲冲喜,说不定还能缓和了病情呢。
曲妙妙和声:“大舅舅让我把册子连带着画像一起留下,妹妹不在,也不好当场就定下。”
崔永昌嘱咐:“不论选了哪个,你也要先做准备才是。”
“是这个道理。”曲妙妙顺着他说。
见她乖巧,崔永昌又趁着机会把刚才那番给挑了出来,摆事实讲道理,将她痛批一顿。
曲妙妙后面没有别的事情要忙,他说什么,都点头应下,乖巧的跟只八哥儿似的。
他想听哪句认错,她都能随口捻来。
崔永昌找回了面子,才神动色飞地抬臀,去廊下找那只黄金砂炫耀。
然伍倩倩成亲这事儿,崔家阖府都放在心上。
独当事人这会儿却在游湖,漫不经心地捏着手中的石子儿,往窗外打水漂。
“吨、吨、吨、吨、吨、吨、吨、吨、吨,嘟儿。”
一枚接着一枚,听的人心烦。
秦樱抓住她的腕子,抢了剩下的几个石子,一把撒了出去。
石头砸在水面,扑簌簌溅起水花。
“伍倩倩,我实话跟你说了吧!”秦樱口气生冷,眉头皱起川字,身上毛月色的束腰男装显得愈发沉闷。
“啊?”石头丢完,伍倩倩才回过神,不解地抬头问道,“说什么?”
秦樱拳头握紧,重重砸在跟前的小桌,吓得外头撑船的婆子都打寒颤。
“你跟我是打小人认识,咱俩玩得好,我们家的事情你都知道。”
“我娘就是因刘氏那个贱妇,才不愿回去的。”
“我秦樱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那些上赶着给男人做妾、做填房的女人!”
秦樱眉头拧着,圆圆的杏眼也变得棱角分明,她目光凌厉,咬着牙讲下去:“上次蔡家寿宴,你左右逢源,有意抢了你表嫂的风头,我就看出来了。”
“今儿我把话撂这儿,你若打的是你表哥的主意,那咱们过往情分不提,自此一刀两断,谁也别恶心谁。”
都是京城出来的姑娘,簪缨门第,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打一眼就能瞧出来对方的心思。
“呵。”伍倩倩突然支着桌子发笑。
秦樱更气:“你笑什么?你小姑姑挑出来的人选,还能坑你不成?你不同意,还不是瞧上了你那表哥!”
“哈哈哈哈。”伍倩倩扶着桌子笑的更大声了。
“打一架!”秦樱上前扥住她的衣领,瞪眼就要动粗。
伍倩倩功夫不如她,又是在水上,更是不愿迎战。
“你先松手,听我给你解释。”
秦樱道:“你是想好了糊弄我的理由?”
伍倩倩笑着讨饶,先把原则的东西跟她讲清楚:“我大表哥瘦的跟个病鸡似的,我怎么可能会看上他?”
亲耳听她否认,秦樱又追问一回:“当真没有?”
伍倩倩举掌起誓:“千真万确的没有!”
秦樱重露笑颜,坐下来好好说话:“你既然同意了你爹,来青州嫁人,又是因着什么要临阵脱逃?”
伍倩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她了一句。
“阿樱,你没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起先咱们只想着嫁了人是个安生,可若是如我小姑姑这般,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能活得自在。”
伍倩倩笑着拍了拍秦樱的手,胸有成竹道:“我想了个法子,能成为我小姑姑那般的女子。”
她拾起落在脚下的最后一枚石子,眼神眯起,笑着丢入水中。
幽幽地道:“你且瞧着吧。”
“咚。”
最后这声石头落水,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