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在院里倒水的景深听见外头驴子叫了两声,放好东西推门出去,直直撞见李元,李元见他时手滞愣下尔后清咳一声。 景深叫了声人,见驴车上堆着几筐的石榴,红彤彤的,想必这就是小姑娘说的最后一回摘下的石榴了,遂问李元道:“李叔可是要去县里?” “嗯,景小少年可是有东西要我带?” 景深摇摇头:“我想搭您的车,和你一道去,可好?” 说来他来时都未在襄云县里停留过,阿溟那时候直接将他带来了若榴。 李元偏偏头,似是在想,尔后爽朗笑道:“成,你等我将院里剩的两筐石榴搬来车上。” 景深笑道:“我帮您。” “不用了,你在院外等就是。”李元当即回绝了他。 他也想起自己什么都未收拾,便又折回屋里将写好的信收好,又到夏意屋前几步远处停下叫她。 半晌也没听回音,他便急了,正迟疑着要不要推门时就听身后传来甜润的声音问:“你起了呀?” 他转过身,她正抱着个小提匣定睛看他。 “你出去了?” “我一早便去芝婆婆家了,将绣好的凤仙交给她,她给我们热了几个馒头呢。”说着她将提匣顿在桌上,揭开食盒,“还热着呢,这两个是给你的。” “嗯。”他拿了两个馒头,正要给她说去县里的话时,李叔便来院前叫他。 “景小少年,可以走了。” “走?你要去县里?”夏意仰头问他。 “嗯,有事要办。”他答完她,转而露出个笑来,“可想一道去?” 想来她也少去县里罢? 果真小姑娘一听便被吸引了,转转眸子:“可爹爹不许我四处乱跑的。” “哪儿是乱跑,我们是随李叔去的。” “可不与爹爹说,他会生气的。” “先生还与你生过气?”他颇为不信地问,先生分明对小丫头好得很。 夏意点点头,夏天买闲书时他就生过气的。 “那好罢,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了。”他说着故意垂眸看看她,见她将手上的白面馒头揪了块下来,蹙着眉头可爱得紧。 说着就绕过她,夏意忙叫住他人,低声咕哝道:“我也想去。” 硬是将唇边的梨涡儿都愁没了,景深又宽慰并怂恿起她:“我们比先生回得早,近来午间还不用去学堂,只消求求李叔,先生定不会晓得的。” 夏意将提匣收到庖厨里去,口里衔着个馒头兴致盎然地跑出来,声音含糊道:“那我们走罢!” “你是小狗儿变得么?”他见她衔着馒头,果断笑话她,“不对,你是螃蟹变得,总爱横着走。” 她也不恼,取了馒头解释道:“方才不是开心么,还得关门才衔着的。” 李元守着驴车,等来的却是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地央他别与夏先生说,他不禁磨,三两句便一跺脚答应了他们。 驴子驮着个汉子,慢吞吞地拖着车,两个小的坐在驴车后头,脚蜷缩在四五筐石榴间,对坐着吃馒头,夏意还欣然将早上芝婆婆夸她的话说了遍给景深。 “芝婆婆说她从未想过是我画的不好的缘故……”说到这儿她理理裙摆,微扁了扁嘴,“她还说从前没细看,今儿才发现我画的没你画的一半好看。” 景深听这话乐了,心头颇为自豪,口上也直言:“不过才画了朵花儿就不及我一半,改日给你画上幅山水画来,岂不是一半也不及了?” 她不顾丑地朝他蹙蹙鼻尖,又睁大眼问他:“那你还帮我画么?” “自是帮的,你想教我画什么?” “画豆棚、瓜棚、荷塘,还有稀罕花草、一些虫子……你画得好看的全都行。” 她倒是不挑剔。只是什么瓜棚豆棚,他在京中几时见过,更遑论给她画出来,不过别的他随意画些倒是无妨,应承了她。 “前几日我在屋上看见了屋后小山上的柿子,之后画了幅柿林图,回去我给你看。” “好啊好啊。”她抿笑着。 秋霜染红了皂荚树,驴车经一棵大皂荚时好巧教鸟儿踢了串黄色小荚荚下来,砸在驴车上坐着的小世子头上。 他摸下皂荚,转头看身后上空的红叶,不满地皱了皱眉,正要丢掉小皂荚时教夏意牵住了袖摆。 景深看着她,眼神询问缘由。 她只伸手要过小皂荚,丢进随身揣着的绣袋儿里:“你不晓得么,皂荚果实存着洗衣裳时能用的。” 景深盯着她的小绣袋儿笑,可真是个乡下丫头,节省到这地步。 这时前头坐着赶路的李元爽朗地笑了,回头跟小姑娘说若要皂荚过些日子去他院里捡就是了,夏意笑着点头。李元又热情万分地叫两个小孩儿吃石榴,却让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给回了。 辛苦种的石榴,少一颗便就少几文钱呢。 驴车走了快一个时辰才见到襄云县城门,景深总算得以从驴车上跃身下来,不忘将手伸去给小姑娘扶,夏意却径自跳下来。 他讪讪收回手,仰头看城门上头“襄云县”三个大字时露出笑来,垂头时才发现小姑娘也正仰着脑袋,不知是对着蓝天还是对着城门上的大字,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