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一阵乍寒之后的冷雨跟着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苏州城区的街道上,早已经攒着寸把厚的积水。
周天仁穿着一身黑色的呢大衣,脸上戴着一副银金丝眼镜,一头白发隐入一把破了洞的油纸伞中。冷不丁的,有雨点从里头打进来。但凡一触到皮肤上,就冷得人直打寒噤。
秋冬交替的时节,已经有一阵阴湿浸骨的寒意了。这会周遭忽然寂静下来,平日里围在采芝斋附近买点心的人群也悄然不见了踪影。周天仁在弄堂口伫立了一会,转身进了旧屋里头。
旧屋的一张破茶几上,放着一块钢板、一支铁笔,还有几张蜡纸在那儿。负责刻蜡板和油印的小年轻病了,他又急着想要印诗集,因而这会只得自个亲自动手去弄了。
他这是头一回摆弄这些玩意,上手也很生疏,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呢,一下就沾得浑身上下都是乌漆抹黑的油墨了。
周天仁觉得有些懊恼,想着自个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连个油印都摆不平。他不得不漫步蹒跚走到槽台边上,拣了肥皂就开始在手心打泡沫。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单用肥皂搓洗,压根就洗不干净上头的污渍。反倒手心里越搓越黑,到最后竟然整个手臂都是漂黑了的。
周天仁有些错愕地望着,作为一个清高惯了的知识分子,看着自己写字画画的手,就这么黑不溜秋的样子,真当是哭笑不得。
这时候,突然从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周天仁赶忙站起身来,下意识地用手肘压了压鬓角的碎发,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狼狈。
一道影子从门外映射而入,周天仁抬起头来,却看见是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
“周老先生,您好,我是从申城来的吴永和。”吴永和恭恭敬敬地用老派的姿势作了一个揖。
周天仁轻声清了清嗓子,而后将手慢慢交叠到身后,他思忖着该怎么找个台阶下。
吴永和却是突然离开了一会,等到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酒瓶子:“您用这个洗手,油墨一准能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