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初夏陕西乌关镇 天地间残阳如血。 何淑君沿着镇子外的小路奔跑,数百米开外,一群关中流民坠在后头追逐。 “小娘皮儿,别跑呀。” “哥哥们会好好疼你的!” 嬉戏的话语飘入耳中,何淑君惊慌失措,拼命想要逃离这等可怕境地。慌不择路猛觉得足踝一疼,被一块石头绊住,跌扑在地上。 流民奔逐而至,将少女围拥在其中。 “早就叫你别跑了……”七嘴八舌的调笑声轰鸣。 她被一群男人围堵在中间。 一股属于底层流民的浓郁体味瞬间充斥于身耳鼻之间,登时觉浑身血液轰隆作响,逆流到头面之上,整个人因为不适体感微微抖索,悲鸣道,“放开我。” 流民充耳不闻,让出道路,簇拥着一名面上刀疤的凶恶男子上了前头。 “老大。”一人点头哈腰,淫*笑道,“难得碰到个这样的好货色,这头口羹汤,自然该您先尝。” 刀疤老大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头打量尘埃中的少女。 一只手伸出来擒住少女下颔,强迫少女抬起头来。 ——何淑君只觉肌肤接触之处如同滚烫的烙铁,尖叫出声,想要跳起来摆脱这种境地,只是周身都是对自己满怀恶意的流民,避无可避。身体颓倒在地上,背部弓起,脸色涨红,牙齿相击咯咯作响,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颤抖的病态。 覆发下的面庞露出来,露出清秀的容颜。纵然病症发作如同一团烂泥,面上神色微微扭曲,仍旧掩饰不住少女底子里姿容的秀美。 众人静默了一瞬,“哟,”惊喜嚷道,“可当真是个美人儿呢!” 刀疤脸流民眸中亦露出惊艳之意,一把将何淑君揽在怀中,淫*笑道,“美人儿,别抖啊。待会儿你就知道大爷我疼你了。” 何淑君眼底泛着一层薄薄的血色,所有的声音色彩如同隔着一阵薄膜,感知模糊不清。于极限之中守着心中的一丝清明,知自己落在这个地步,必无幸理。心中萌生死志,伸手探向胸口,握住怀中藏着的一支磨的尖锐的铜簪。 刀疤脸不知女子念头,凑过腥臭的大口,想要亲吻少女柔软的红唇。 她眸中露出一抹狠色,握紧手中簪尖,拼尽全力欲刺进刀疤脸老大的胸膛。 “——砰” 骤然的枪响惊破宁静。 迅疾有力子弹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无色迅疾的弧度,射入刀疤脸老大的后脑勺。 何淑君瞪大了眼睛,在极近的距离里看见子弹射入刀疤脸老大的后脑勺。 刀疤脸老大嘴角尚噙着淫*邪的笑意,轰然气绝。 沉重的身体无力倒伏下来,压在何淑君身上。白色的浆体和着大片大片的血液在衣襟上浸染出一大片痕迹。 流民们惊叫骇然回头。 夕阳西下,在关中荒芜的郊野上笼罩一层浅红色的色泽。一支乌鸦鸦的人马从东南方向沿着蜿蜒小道行来,为首男子策骑黑色骏马奔驰,右手掣着一把驳壳枪,铁灰色的大氅被城镇郊外的晚风扬的硬朗老高。 骇然惊呼,“风紧,扯呼”。一哄而散。 何淑君拉扯的跌跌撞撞。 蓬头流民将她从刀疤老大尸身下拖曳起来,擒在手中当做人质,望着着策马而来的高大男子,眸中流露出畏惧光芒,嘶声威胁,“不准过来,再靠近我就杀了这个小娘皮。” 那男子策慢胯*下骏马的马速,望着面前少女被挟持情景,一双眸子眼神凝住。 心中恨意残余胸腔,几欲爆裂开来。何淑君握着手中铜簪狠狠的刺过去。适才没有来的及赏给刀疤脸老大的簪子刺入挟持自己的流民胸膛,“噗”的一声,扎出一个深深的血洞。 流民痛呼一声,丢开手来,“臭娘们儿!”恶狠狠的甩了何淑君一个巴掌。 她耳边轰鸣,身体被这一巴掌的力道甩开,向后翻倾。立不住脚,要跌落身后道路沟垄。 骏马奔驰嘶鸣。 兔起鹘落间,男子策马赶急上前,侧身从马背右侧翻下,黑色靴子踹在挟持何淑君的流民身上,那人惨呼一声,狠狠跌落下去,后脑勺磕在荒草间的石头上,顷刻间没了气息。 少女半空中腰肢被人抄起,在半空中飞过,在一瞬间和马背上的男人擦过面庞。 天幕夕阳绚烂,郊外风声呼呼。 二人空中面庞擦肩而过,交接如同慢动作的电影一般播放。 男人麦色肌肤映在眼帘之中,随后是坚毅的眉眼,厚薄适中的唇线。最终映在她眼帘中的形象是铁灰色大氅胸前悬挂的古铜徽章,雄鹰展翅,分外神气威武。如同烙铁一样,鲜明烫烙在何淑君眼中心上。 ********** 元熹十七年初春 清晨的阳光射过枕江白色小楼二楼房间的明亮的玻璃窗纱。 何淑君从梦境中惊醒,坐在柔软的欧风大床上,杏核大的眼睛迷茫的眨了眨。 卧房门前摆着一座四折碎金玻璃屏风,隔绝住内外视线。床头左手的柜子上摆着一只白瓷冰裂纹花瓶,一束腊梅花插在其中微微招展,散发出微微芬芳。 神思渐渐回笼,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前世华夏大地战乱,自己随家人流亡十多年,最后病逝,之后重生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昨夜梦醒发现了这个事实,一时情绪激动又哭又笑。最后感慨睡去,不知为何,竟梦见了前世在乌关镇被天地盟顾忱救起的往事。 华夏民国各方势力割据,何家乃是江南书香门第,祖父何郢受到瀛城大佬顾勇赏识,入主瀛城政府,其后何家骤然衰败,奔逃出瀛城。又逢东洋人袭击中华,华夏大地沦落战火,自己随家人颠沛流离,在关中被流民落单堵截,以为陷入绝境必无幸理,却被路过偶遇的顾忱救下。 多年之后,自己以为已然将此事淡忘,却在重生少女之后的第一个晚上梦起。 尘封往事重新泛上心头,隔了两世的时光,将近十年的时间,方发现清晰犹如昨日。 就如同此刻,明明已经从梦境之中醒来,似乎依旧停留在梦境境状:夕阳斜斜的照射天地,获救后的自己立在郊道之上,拢着身上覆盖的军服似乎依稀能感受到温暖气息,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天际红霞铺陈光芒万丈,男人眉目间隐着一个浅浅的褶子,眉目疲惫但俊朗令人心折。 “你没事吧?”男人问询,嗓音浑厚。 “无事。”她答道,“小女多谢顾爷救命之恩!”声音缓慢,中带着深深的感激之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迷惘意。 面前这位救命恩人是华夏赫赫有名的人物,曾经瀛城少主,在其父顾勇死后继承了天地盟,统辖整个瀛城,借着强大的势力瀛城的特殊地位影响大半个华夏,在华夏民国史上书写了浓墨重彩的篇章。 同时,也是自己的嫡亲小姑姑何静女的丈夫。——论起来,自己曾经应该唤一声“小姑父”! ********* 何淑君眼眸如静水流深凝定,从初起的迷惘中起身,踏在地上。乳白色的毛毯柔软温煦。长长的绒毛承踏脚底肌肤,一片柔软。 行到窗前,握住了白色纱帘。 这一年,中华大地西学东渐,却依旧有着很多根深蒂固的文化,虽各国列强对丰饶的国土虎视眈眈的,整片华夏依旧欣欣向荣。 前金末帝尚未退位。 革命党尚未在南方发动起义。 小姑姑何静女于小半年前嫁入瀛城顾家,成为顾家的嫡亲媳妇。顾何两家姻亲已然达成,自己正正经经该当叫顾忱一声姑父。 唇角翘起一个毫无喜意的弧度,深呼一口气,“刷”的一声拉开窗帘。 天光猛然倾泻入房间。如同一片利斧,将屋子里的黯淡光线劈开,整个房间一片光亮。 ********* 丫头沛喜端着铜盆从走廊过来,敲起房门,声音软糯惊喜唤道,“小姐,你醒了!” 沛喜拧干帕子覆在何淑君面上,“……昨儿个小姐烧了一天,夫人和三小姐可担心了。”喋喋声音带着十足的烟火鲜活气息。何淑君感受着温热气息的帕子熨帖自己的肌肤,毛孔舒适的张开,身心熨帖。 “现在可好了,小姐身子好起来了,夫人若知道了,也就放心了!” 何淑君“嗯”的淡淡应了一声。 简单的梳洗一番,换了一件湛蓝色的短衫,一件白色绸裤,显出清纯靓丽的姿容。 沛喜瞧着面前的少女,赞叹道,“小姐真漂亮。”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最水嫩的年纪,仅仅施了一点香蜜,整个人就鲜亮的惊人。 何淑君抬头望着镜中少女,镜中少女姿容鲜妍,不像是前世多年流亡之时形容枯槁的样子,犹如枝头春花绽放,灿烂美丽。 她微微一笑,镜中的少女唇角也微微的翘了翘。 “好了,”开口吩咐道,“我们出去吧。” 明亮阳光透过天窗照在公馆旋转的楼梯上,天地间一片欣欣向荣,充满希望。 何淑君沿着楼梯缓缓的步下来。 自己虽不知道为何能够重活一生,但既有此荣幸,定然竭尽全力要保住自己关爱的家人安康喜乐。若能于国事施一二分力,避免华夏重陷前世列强入侵,战火涂炭的惨状,则是三生有幸了。 何公馆一楼餐厅之中,白色烤瓷餐桌上盛放着丰盛的餐点,何家家主何郢一身黑马褂坐在主座上,一身铁锈红色泽旗袍继妻孟珍珍挨着左手而坐,温柔伺候着何郢用着早餐,虽然将近四十岁,却犹如三十出头,风姿绰约。何淑君的父母——何家长子何予功夫妻坐在另一侧,斜搭里板凳上坐着一位素衣少女——何郢庶女何菲菲。 宣如意听闻楼梯声音,回过头来,见了缓缓下楼的爱女,眸中登时涌出一股慈爱关切之情,“关关,” 柔声唤道,“你可下来了,昨儿晚上睡的可好?” 何淑君眼圈一热,情绪在胸中汹涌堆积。前世流亡多年,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母亲这般雍容华贵的模样,听见母亲用慈爱的声音唤自己一声“关关”,几乎抑制不住流下泪来。 “姆妈!”绽放笑容道,“我好着呢!” “哎哟,可怜见儿,关关这趟子风寒受苦了,”孟珍珍脆生生道,望着何淑君一脸心疼道,“一张小脸儿蜡黄蜡黄的,瞧着真让人心疼。” 转头望向宣如意,“如意,不是我说,关关是你的嫡亲女儿,好容易在家里,你将手中的活儿先放放,好好顾惜关关才是正经。”复柔声道,“关关这会儿可要好生补补,今儿便命人去采买乌鸡,参鱼,给你好生做点好吃的。你吃的好了,才能养好身子,我这个做祖母的也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