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天我去订餐，一进大哥所在的病房，就发现病房里的气氛不对劲儿。

大哥的床前站着两位大夫、一位护士和一位护士长。

屋里很静，只听到两位医生低声交谈着：“现在每天一次吗啡注射吧？再加一次吗啡注射吧……”

大姐站在床边，用手轻轻拍打着大哥的肩膀，用焦急的，充满乞求的眼神看着两位医生，好像在不停地说：“求求你们！救救我的爱人吧！”

大哥坐在床上，时而稍稍抬起低着的头，深深地喘上一口气。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都显得极为吃力！满脸痛苦的表情，脸色发白，头上、额头上渗出一层汗水，一双大手牢牢地抓着被子。

大姐目送着医生、护士走出病房，见我在那里站着，就赶紧走过来，轻轻地说：“今天就不订饭了。他今天的情况不好。从昨天夜里开始又疼起来了。”

我赶忙说：“没关系，他什么时候想吃了，给食堂打个电话。”

大姐用手捋了一下头发额前的头发，非常疲惫地说：“行，谢谢你。”她的眼睛肿着，眼底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

就这样，大哥始终在好好坏坏的循环中一天天坚持着。

每当他好的时候，进病房为他订餐，他都要和我聊上几句。

有一次我订餐时，大姐问我：“你们食堂有切好的土豆片吗？要没有土豆片，给来个土豆也行，我们自己切也行。”

我问她：“你要土豆片做什么什么用？”

说着，大姐揭开盖在大哥腿上的被子，我一看，他从膝盖以下的整个小腿开始，直到每一个脚趾，都比以前正常的时候粗了好几倍。

大姐又抬起大哥放在腿两侧的一双手，手也是从腕关节以下肿的大大的。

“我想要点儿土豆片，你看他这手脚肿的。土豆片敷一敷可以消肿。我这里也离不开，要是能去农贸市场买我就不麻烦你们了。”

我马上应承到：“没问题，下午送餐的时候给你们带来。”

回到食堂，我马上把这个情况向领导作了汇报，领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让我带话儿给他们，需要什么，想吃什么，食堂一定满足他们的需求。

记得和他们夫妻俩聊得最多的一次，是由大姐夸食堂的花卷儿特别好吃这个话题开始的。

那段时间，连续一周多，大哥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订餐的数量也有所增加，每天都是一荤一素加主食。

大姐说，一开始还怕他吃不惯医院的饭。因为家里的饭一直都是大哥一手操持的。

一说到做饭，大哥大姐就开始和我聊了起来：

大哥从当兵到炊事班；从退伍到“下海”做房地产生意；赔过钱，也赚过钱；后来又转行做了风投……一生中也是起起伏伏，经历过风雨的人。穷的时候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现在生活稳定了，富裕了，没想到得了癌症。

大哥说，他以前是二百六十多斤，但在住院前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一下瘦了将近一百斤。

大哥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大姐。

夫妻俩是半路夫妻。两个人结合到一起，也就四五年的时间。

结婚后将近一半儿的时间，妻子都在精心照顾自己，为自己的病皱眉不展。

大姐为了给大哥治病，北京外地所有的治疗癌症有名的医院她都跑过；大姐还特地去寺院为大哥请来药师佛的图片，开光后放在大哥的枕头底下。每天不停地乞求丈夫能够摆脱疾病的困扰，尽早恢复健康。

大哥是几年前先患上了肺癌，后来癌细胞扩散，又得上了肝癌。住院前夕，癌细胞再次扩散到了所有的内脏。

每次病发的时候疼起来，大哥都好像是从阎王殿走了一遭回来。非常的痛苦。

大哥在病情反复的时候，或是在病痛一次又一次的疯狂袭来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妻子！

大哥说，这几年，大姐一下子老了许多。白头发多了，人也瘦了。

妻子脸上为了安慰他，强装出来的笑，大哥都看得出来。

为了不给妻子心理上、情绪上再增添烦恼、痛苦，大哥每次感到剧痛时，都硬生生的，忍着！

不吭、不叫，一个字！

大哥觉得，自己陪爱人的时间，太少！太少了！！

大哥觉得：“我太对不起她了，没能陪她白头偕老，这是我对她曾经许下的诺言！……”

也许，大哥早就觉得自己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