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儿能随了他的心愿。”
“岛主我,可不是个善心人。”
大高个没有听明白,只是替他将大氅拢的更紧了些。
又是一年深冬时。
青羊观早已是白雪皑皑一片,远看是雪,近看还是雪,那雪白的直晃眼睛,只有人走在雪地上头,才有了一二点颜色。
观门外的一百九十九步台阶,有几道身影正拿着笤帚,小心翼翼的扫除着地上面得厚厚一层雪,只听得见扫帚摩擦着地面的响动。
忽而,好似多了一道脚步踩踏雪地的轻响。
道士们不由得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来人无声的行礼。
来人披着青羽大氅,他的眉眼似墨色一般漆黑,高挺的鼻梁下,是浅薄的唇。
黑白太过分明,以至于让人望之而生畏。
他轻踏着台阶而上,双眸之中逐渐浮起些许暖意。
山上一日犹如人间一年,又长高了一寸的赵云兮,褪去了稚气,她穿着一身棉夹袄,袖口和领口绣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住在山里头,她日日连粉黛都不涂抹了,一张素净的脸却比雪更明亮,她搓了搓手,一双杏眸缀着笑意,“你说你也真是的,还要想着给它们做衣裳。”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修缘为何拥有一颗做母亲的心,小小年纪生怕小狍子们着凉,便想着做衣裳,他不敢求他师父帮忙,就求到了她头上。
她嗤笑了好久,到底还是勉强答应了,要亲手做衣裳。
花了两三日,好容易做了几件小狍子能套进去的衣裳,可刚给它们套上,这些小狍子便傻在原地,动也不会动了,像是雕像。
赵云兮摸了摸其中一只柔软的毛发,无奈的给它们解下衣裳,“它们可天生就穿着毛衣裳,真暖和。”
修缘去杂房寻了一把小刀跑出来,一边大喊,“公主,公主!”
“叫什么叫,叫魂呢。”她正不耐烦的解着线头,蹲的她腿都麻了,偏生线头搅在了一起,怎么也解不开。
修缘跑到了她跟前,一张包子脸快要烧得通红,他指着身后,“公,公主。”
赵云兮见他话都说不明白了,只好无奈的伸出手,“我腿麻了,你拉我一把。”
修缘却惊恐的直后退。
“你干嘛呢?”
她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人握住,稳稳当当的将她拉了起来。
来人淡然的语气透着无奈,“又蹲在地上做什么?”
赵云兮仰头看向他,半年不见,他好似比起从前,更加内敛不见喜怒。
“你,你你怎么来了?”今日又不是中秋了,也还没到年关,赵阿洵上山来到底做什么。
来见母后?
还是来见她?
赵明修拍了拍她的脑袋,冷目一垂,余光瞥见四只傻狍子,还有那愈发圆润的小道童,不免冷笑了一声。
她倒是在观中过的自由自在。
修缘努力的拱手作揖,偏他穿得多,双手都没法合拢掐诀了,他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害怕,“无量天尊,修缘见过陛下施主。”
赵明修收回了目光,淡然道:“道门世外之地,小师父不必多礼。”虽称不上温和语气,到让修缘像是劫后余生一般,一下就跑走。
赵云兮离他三步远,“不年不节,你到底来干嘛的?”
赵明修看着她,眉眼间的冰雪似是消融,“朕自然是来”
赵云兮努力的压平了嘴角,她才没有期待赵阿洵到底会说出什么来呢。
赵明修轻轻一笑,“赴观主之约。”
赵云兮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不是见母后,也不是见她,竟然是来见观主?
赵明修感觉到脚边似有动静,垂眸看去,不知何时,那几只狍子全都围在了他腿边,有一只不知为何,竟在用头拱着他的长靴。
他也不曾驱逐,只同他姑姑解释道:“去年今日,朕与观主约定,要再下一盘棋。”
“朕自是君子一言,当赴约才对。”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赵云兮也看向了那莫名就对她大侄子亲近起来的狍子们,嘀咕着,“小没良心,亏我还给你们做了衣裳。”
明明她大侄子能吓哭小道童,这几只小狍子莫不是真傻,竟然主动地去亲近大侄子。
她实在不满,却听见那好似比冰雪还冷的人,薄唇轻启:“数月不见,我也很想你。”
她微微一怔,明亮的杏眸之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很快就大声反驳,“谁说想你了,你可太会自作多情了!”
她自个儿是瞧不见,她的耳朵腾的一下就变得通红。
半年不见,赵阿洵是不是就光长了厚脸皮。
“我每天都忙着照顾母后,还要日日做早课晚课,天晓得太傅竟然每五日就让我交一回功课。”隔得天远,太傅他老人家也丝毫没有忘了她这学生,她到底是高兴呢,还是兢兢业业的做功课呢。
“我哪里有空想你。”
“是吗?”赵明修轻笑了一声,余光瞥见青羊观观主似从远处来。
他终于收敛了笑意,轻轻抬脚,将那还在用头亲昵的蹭着他的长靴的小袍子赶走。
他视力极佳,一眼瞧见这只狍子长耳前,似冒出了犄角。
似是被他驱赶,它就跑去了赵云兮身旁撒娇求安慰。
赵云兮敷衍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开始颠倒黑白,“好了好了,谁让你自己要跑去讨好他的,看吧,被人给踢了吧。”
他微微皱了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替赵云兮拂去了肩上沾着的雪,而后道:“同你养的傻狍子一起玩吧。”而后便朝着观主走去。
修缘也从观主身后跑出来,努力的降低了存在感,挪到了赵云兮身旁,“公主,陛下施主怎么突然就来了?师父让我赶紧去取茶叶给陛下施主煮茶呢。”
“陛下施主爱喝的茶是什么茶来着,师父刚刚还说过,但是我忘了。”
赵云兮冷笑了两声,“他最爱喝白开水!”
“你送一壶白开水过去,准就没错。”
明明战事吃紧,听说他常常整日不眠不休,竟然还有闲心,在这种时候上山赴观主的约!
“真的吗?”修缘半信半疑。
赵云兮点点头,“走吧,你同我一起去烧壶开水,瞧瞧他们这场棋局,谁会赢。”
观主知晓他今日会来,早已经在棋桌上摆好盘与棋子,略一拱手邀他坐下,“数月不见,陛下好似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中清净了不少。”
赵明修微微颔首,“是清净了许多。”
观主点点头,捋了一把胡须,”如此甚好。”
“老道虽身处山野,却常听太皇太后念着山下战事。”
赵明修语气清浅,也不知是喜是怒,“观主以为,这场战事,是好是坏?”
观主露出了些许的不忍来,“战事,总归是与人命有关。”
很快,那份不忍消失殆尽。
“却也非战不可。”
“青羊观虽是避世之处,上下所有人却也愿为大楚的百姓尽一分绵薄之力。”
赵明修淡然一笑,拾取两枚棋子落在棋盘上,请观主猜过,“若连世外人有朝一日,都要奔赴战场,朕怎会有闲心上山赴观主之约。”
“观主不必担忧。”
“只是,朕想向观主借一人。”
观主一边猜子,却还是说起,“老道有一弟子名修一,常年研习兵法,倒还算有些天分,老道想兴许他能帮上陛下一二。”
二人已经各自落下第一子。
赵明修点点头,“不错,正是他。”
观主轻叹了一口气,世人皆有各自的缘法,而今他徒弟的缘法不就来了吗?
“老道收的徒弟里,唯独修一多年来于道法之上无进益。”
“想来是他还不曾寻得道心。”
“留在山门内,也不过是虚度年岁。”
赵明修淡淡的应了一声,抬眼看着有一大一小走来。
很明显是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
小的那个,瘪嘴显然是在憋泪,惧怕他,却又忍不住开口问他,“陛下施主,师父要同您一起下山了吗?”
赵云兮叹口气,大侄子真不像话,刚上山就招人眼泪。
观主一向对徒孙疼爱有加,此刻不免宽慰道:“修缘,你师父有自己的缘法”
一盘棋下的很是艰难。
幸而下棋之人也并非是真的要下个输赢。
待这盘棋终于散了。
修缘哭哭啼啼的被观主带走。
赵云兮幸灾乐祸替还坐在棋桌旁的人倒了一杯茶,“你也真是的,上山来就是要人,若是修一道长走了,小道童不得天天哭鼻子。”
赵明修端了茶杯,茶水清净是白水,淡然问:“茶叶呢?”
“你都将人师父带走了,你还想喝茶?”赵云兮憋不住乐。
赵明修就着她的明媚笑意,轻抿了一口,倒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顺利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