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被支出去倒茶,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人,一时静得能听见明璎微微的抽气声。
谢霄不知何时也放下了茶盏,双臂支在案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明璎缓缓抬手,拨了拨落在额前的头发丝,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两人的距离挨得极近,垂下头便能闻到少女发间传来的幽香。或许是因为紧张,她本就白皙的耳垂和脸颊愈显苍白,拨弄过的几缕碎发落在脖颈上,随着呼吸起伏。
分明是惊慌失措、怕得不行的样子,却要强撑着镇定,眼神空洞洞的,不知在盯着什么地方出神。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霄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
“你不愿意说就罢了,我不逼你。”他冷着脸撤回支在桌上的手,撩起袍子起身要走,“但此事事关重大,能留给你替他人思虑周全的时间也不多了。”
明璎闻言一愣,略显干燥的唇瓣微张,“……什么他人?”
“还能有什么他人?”谢霄没好气道,“那些刺客明摆着是和朝内重臣有所勾结,你说你曾在别处见过这图腾,又不肯说出是谁,这不是在袒护他人又是在做什么?”
听完这番话,明璎已经彻底从前世那些糟糕的回忆中醒过神来。
她本来也没指望着对主子忠心耿耿的影七能替她守住秘密,刚刚只是在拖延时间,琢磨着怎么才能将事情圆过去罢了,可却不知怎么触动了谢霄,令他动怒至此。
明璎抬起头,瞧了瞧谢霄阴沉沉仿佛能滴下墨水的脸色,突然间好像被点开了关窍。
她上一世是因为嫁给了李绥,才瞧见他胸口处的刺青。这一世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平白指认当朝宰相的二公子和婼羌国的赤火教有所勾连,恐怕只会被人当作是疯子。
她倒是想将事情条分缕析地拆开来讲清楚,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仅凭她一张嘴,又有谁会信呢?
她只是觉得现在说出来尚不是时候,却没想到会被谢霄误会成她想要袒护别人了。
更何况,若从私心说起……她倒也是真不希望谢霄将婼羌国的事情深挖到底。
西域三十六国中婼羌国野心勃勃,早就有着称霸中原的念头,如今又有了异动,一切时间节点同上一世分毫不差。
如果她没有猜错,再过约莫两三年,婼羌那边就会起兵造反,谢霄也会率兵前去平叛,最后落得一个英年早逝、战死异乡的下场。
婵娟这时候也倒了一壶新茶回来,看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谢霄又黑着一张脸起身欲走,茫然不知所措道,“世子爷,您怎么才来就要走了呀?谁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明璎平静下来,波澜不惊地瞥了他一眼,“婵娟,你别理他。他要走就让他走。”
刚才那短暂的失态仿佛是错觉,转眼她便又成了那个明艳端方的丹虞郡主。
谢霄眉梢一挑,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拖了张凳子坐在明璎旁边,“事情还没讲清楚,谁说我要走?”
明璎不冷不热地回看着他,“勾结重臣,与藩国有染,世子殿下给人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就是大理寺卿来了,也断然不敢说话这么武断。你说我袒护他人,又有什么证据?”
谢霄被气额角青筋乱跳,“郡主殿下倒真是伶牙俐齿,却不知能否说清究竟在哪里见过这琵琶王蛇的图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婵娟在一旁听着心惊,刚想出声劝和,却听明璎细声细气地将话锋一转。
“今日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你可做完了?”
谢霄一下子没了脾气:“……”
提到功课,那就是拿捏住了他的死穴。他心中郁卒,却依旧嘴硬道:“爷为何要做那劳什子的功课?”
明璎笑了笑,白皙如玉的小脸在朱红色鹤氅的映衬下更显艳丽,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全然不留情面。
她毫不客气地示意婵娟送客,“古语有云,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在查清楚婼羌国的阴谋之前,还请世子殿下多多读书吧。”
谢霄险些让她这副义正词严的模样给气笑了,却又不知从何反驳,干脆一撩衣摆,赌气地从窗口跃了出去。
窗外月亮皎洁如高挂的玉盘,婵娟守着窗槛望了望,再也找不到谢霄的影子,忍不住忧心忡忡道,“姑娘,想来世子殿下也是担心你,你何苦同他吵架呢?”
明璎摇头,却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缓缓叹了口气。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婵娟不明所以,还是回答:“约莫着快过戌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