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隋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独自一人用饭的。她几乎已经习惯了,在那间逼仄的小屋中那方老旧的木桌上,静默地夹着菜,然后渡过一日又一日。
那种感觉,比孤独更甚。
所以只有隋心自己知道,陆鹤闲这番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此时她的心中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自我保护的习惯促使她下意识抬眸看向陆鹤闲的双眼,似乎是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不管是算计、阴谋,还是利用,甚至是虚伪都好。她不知为何,第一次有些害怕了。
然而她眼前那双眸子干净无比,只闪着熠熠的光,灿若九天星辰。
唯一映照其中的,是自己的身影。
隋心一时间动容无比,却更为慌乱,她头脑像是打了结般不清醒,只能胡乱地扯开话题:“那,那你以前为何要在校场待那么久?”
陆鹤闲闻言轻笑了一声,却并没有答话。她微微直起身子,望向了院中的桂花树,眼神逐渐变得悠远。
过了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般,笑问道:“真的想听?”却并没有将落在那树上的眼神移开。
隋心此时已勉力将自己混乱如麻的心绪压了下去,强挤了个微笑若无其事地回道:“想听。”
于是陆鹤闲就这么看着那棵高大的树,给隋心说着话,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只需一阵清风就能带走她的全部话语。
“心心,你可知,我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小时候,我虽不懂为何我的命生来就被定好了,不懂为何别的同龄人不用像我一样、没日没夜的习武和读兵书,但我知道这就是我该承担的,亦是我生于这世间的唯一理由,所以就算再苦再累我也没有反抗过……但我也深知,我并不爱这般命运,这般,生来就该狠心冷清、杀伐果断的命运。”
顿了顿,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更加悠远深邃,嘴角竟是带了一丝笑意。她垂了眸子继续说道:“但是当我领兵,第一次将那些妄图入侵的外敌打的丢盔卸甲、狼狈撤退时,我坐在地上,眼前是大漠孤烟、一望无际,耳边是无数同胞在欢呼呐喊,就连我们身后那紧闭的遥遥城门中都仿佛传来了千万百姓的喧天鼓乐。我鼻间涌动的风沙与血气,在那一刻,似乎都变成了记忆中京城的家家户户那一到傍晚便会传出来的烟火味。”
“那真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美的景色。”
说罢,陆鹤闲转头看着隋心,眼睛亮晶晶地。
隋心本是烦躁不已的心竟是不知何时,随着陆鹤闲的话语平静了下来,她眼前仿佛也慢慢现出了那片黄沙滚滚的大漠。
风沙裹挟着欢庆的呐喊向四方奔去,穿过大片的沙地,有一群群汉子在上面说笑打闹。他们身上的盔甲不再厚重,而是相互碰撞敲出了一首轻快的乐曲,惹得整片大地都变得喧闹了起来。而在其中,只有一隅最是安静,那里坐着她的小将军,发丝迎风而乱,正笑得灿烂。
她看入了迷,并没有意识到陆鹤闲在等自己回话。
陆鹤闲见隋心听得认真,便笑了笑,没有再开口,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额角,唤她回神。
“你干嘛?”隋心果然一个激灵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刚睡醒般,迷糊的语气中还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陆鹤闲立马瞳孔地震,心头的感慨也全部被她抛之脑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隋心带着如此明显而又真实的感情对她说话。
这是不是表明,心心已经开始尝试着信任自己了呢?
她有些欣喜地反握住隋心的手,咧嘴笑道:“心心,你是在撒娇吗?”
隋心闻言呵呵一笑,被这人这么一问,便是自己方才真的在撒娇,也是不会承认的吧。
于是她腹诽了一番自家小将军的不解风情,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所以这和你总是待在校场有何联系呢?”
陆鹤闲猜测自家娘子应是害羞了,便兀自甜蜜地抿唇一笑,没有再纠结撒娇的事,而是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在校场,和将士们一块,便能时时刻刻记起,我所见过的每一片的景色而已。”
隋心又好奇道:“那你现在晚去早归的,是不再这么想了吗?”
陆鹤闲摇摇头,否认道:“不,这些景色至今依然令我难以忘怀,也正是它们让我找到了,除了实现父亲心愿之外的、人生的意义,只不过……”
她含笑望向隋心,眼神中竟有一丝虔诚和一丝迷恋。隋心见她嘴唇一张一合,分明说道:
“只不过,现在我更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