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星星地喇叭声从街道传上天台,夜空的繁星早已被昏黑的乌云遮蔽,但这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罩住一样,一片漆黑,就连隔壁的房子一栋也看不见。
天台上几乎没人上来进行过打扫,就连陈弦自己也忘了自家还有天台这玩意,上头在风吹雨打中积蓄了不少垃圾和污垢,幽绿色的苔藓顺着护栏脚爬上墙壁,被根茎撑开的裂缝中也冒出一株株野草,在这狂风下摇曳。
暴雨,要来了。
安吉尔静静地盯着楼道,那里伫立着一尊远远隔着都能感受到巨大力量的怪物,锋利的斧刃垂在地面,因为拉扯而拽出星星火花。
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无比尖锐刺耳,总能让人牙骨一酸,忍不住分泌出大量唾液。
“唔啊……!”
那尸体的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腐烂的血肉看起来就如同一间破房子,哪怕临门一脚都能将其踹到散架,可安吉尔却不这么认为,她浑身上下的肌肉已经完全绷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动作。
咕噜——
安吉尔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她紧握菜刀的双手都在颤抖,相对于仅有一米五的她,站在她对立面的尸体显得是那么地壮硕,战斗力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说来可笑,安吉尔从没有和别人发生过肢体冲突,没打过架的她如今却陷入了这样几乎必死的危机当中,迫使着她拿起武器,去奋力反抗朝向自己的侵害。
以往,她一直都是拼尽全力地忍耐,依靠不断的暗示来缩小迫害的强度,只要她不反抗,父亲就会像散失了兴趣一样不再折磨她,只要她不反抗,学校里的那些同学就会在过了兴致后无视掉她。
就好像只要忍住,那自己就能不再受苦,苦难也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去,她便可以享受仅剩的片刻宁静。
片刻……的宁静……
安吉尔抬起脑袋,牙关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会死吗?一定会的吧?
在这样双方战力完全不等的情况下,她又无路可逃,悲观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眼神也逐渐暗淡下来。
是啊……自己从来都在遭受不幸,父亲的虐待,母亲的冷眼旁观,同学的欺辱,老师的沉默,亲戚的调侃……
大概只有爷爷奶奶对自己比较好,新年时给自己买衣服,带自己去庙会看烟花,生日时给自己买蛋糕……可他们已经走了很多年,自己的噩梦也终于要来了么……
没有被当做人来看待,自己的痛苦只会成为其他人发笑的原因,安吉尔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自己的发色和其他人不一样,就会遭到排挤和欺负,明明都说着同样的语言,住在同样的城市,吃着同样的食物。
为什么……自己会被这样看待呢?
本已在深渊中独行了数年的她,在遇到陈弦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和其他人都一样,他很平等地看待自己,用很凶的语气让自己不要每天打扫卫生,是担心自己太累,每天为自己做饭,是为了让自己养好身体。
也许,只有在陈弦这里,安吉尔才算得上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提供给他人用来开怀大笑的道具。
他想让自己活下去的想法安吉尔深有体会,可是她难得地没有拒绝,而是以逃避来蒙蔽自己,明明她十分清楚,陈弦有一万种方法能让她学不完手中的书籍,可在这里,她宁愿欺骗自己,仅仅是她难得地感受到了年幼时体会到的温暖。
自己,被当做是一个人来看待了!
陈弦十分热爱生活,尽管有时候脑回路会有点不太正常,但安吉尔不止一次听到过陈弦讲述给她听的故事。
他孤身一人没有武器在雨林中生存了两个月,他为了活下去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他全都吃过;他带领过一批人横穿过数百公里长的沙漠,甚至因为脱水出现了幻觉差点死去;他在战场上吃喝拉撒过几个月,有时候就连安静地睡觉也只是一种奢望;他在战斗中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枚子弹倾斜着打飞了他的头盔,没有伤到他分毫……
明明阿弦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这些像是电影里的剧情一样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那种艰难生存下的绝望感,那种濒临死亡的折磨,他似乎都经历过一遍。
他不会骗自己!
安吉尔十分笃信这一点。
或许别人觉得陈弦凶凶的样子像是个街头混混,但她非常清楚陈弦并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他做事非常细致,别人能够想到的东西他在做之前就能想到。
尽管他一直都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那股浓郁的自责感也无法掩盖住他身上的光芒。
至少……安吉尔很向往,只要能呆在他的身边就会非常安心。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相较于自己脑海中自称为神的声音,反倒是陈弦更像是神明,但凡是他愿意,他可以团结起周围一切能够团结的人,若是不论手段的话,他甚至可以凭借一番演讲笼络无数人的人心。
他就是有这个魔力!
安吉尔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的眸子在黑夜中变得坚定起来,冷冷的目光看向那具逐渐朝她逼近的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