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一 :01
人的性格,永世不变,你知道我只是衣单天寒的替你多爱了一夜人间。
1999年春,将至清明,梅雨纷纷。赵爵士女儿赵泱携男友回国,继母致电,说赵爵士病危,请她回来看望其父。
并非危言耸听,赵爵士确实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赵泱带着林剑南抵澳的第三天,对促成澳门回归有重大贡献的爵士赵临漳先生就在一个清晨安然逝世了。
葬礼很隆重,爵士尸首停放三天,冰棺保存。遗孀是个年轻女子,外貌最多只得二十七八的模样,赵泱也是头一回见她继母,第一眼见,心中就跳,怎么这么年轻。要知道她父亲赵临漳爵士今年已经六十七,说是老牛吃嫩草,或者一树梨花压海棠,那风流便是风流,一吹就散了,怎会娶回家。
赵泱年纪轻,却也不是不经事,因她母亲才是真正名不正言不顺,赵临漳风流了她母亲,却没娶进门,所以赵泱才是在外头长大的。用个封建术语说,赵泱是外室女,而江雅安是她嫡母,她得低着头叫妈。
下葬那日,瓢泼大雨,江雅安一套黑裙,笔直秀丽的身形裹在黑色薄纱风衣里面,那件风衣赵泱识得,杜嘉班纳今季春夏将售,还没上市,她也去预定了一件,她定的是水红色,因还没正式上架发售,所以她也还在等货。想不到今日江雅安已经就穿在身上,并且还是专柜根本就没有的黑色,想来她这件是私人高定。
赵泱思维跑题三万里,她对江雅安实在是太陌生了,她跟她妈住在国外,有时候是西班牙,有时候是荷兰,反正赵爵士也不苛待她妈和她,她们想怎么样,他都满足。
可是他竟然结婚了。
赵临漳为人处世老道妥帖,从不肯授人以柄,于是他结婚的时候,竟然也给远在欧洲的女儿发了一张请柬,说她有时间的话可以回来观礼。
赵泱这些年吃得好住得好,也没想过太深远的未来,她是富家女,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当这张请柬寄过来的时候,她母亲就疯了,装了二十年贤良淑德,一直盘算着如何入主正室东宫,一下子就被一张精美嵌着珍珠的卡片逼得原形毕露。
乔致雅拿赵临漳没办法,她就让赵泱回去打探消息,看她父亲新娶的妻子究竟是个什么人。赵泱却不愿意去做得罪人的事,她心里明明白白,自己是富家女,这一世都是富家女,不管父亲娶不娶新妇,与她何干?
赵泱一边敷衍了乔致雅,一边去送了新婚礼物,还附上了手书信件,信上通篇的百年好合、祝福父亲与新夫人早生贵子的新婚贺词,一句提及生母乔致雅在家发脾气砸东西的多余话都没有。
赵泱会做人,用各位正室夫人的话说,就是这丫头灵醒,所以江雅安也不愿为难她。今日赵爵士下葬,赵泱净顾自己发呆了,也没察觉到男友林剑南的眼神是一直落在别人身上的。
江雅安撑着一把黑伞,恭敬有礼,鞠躬叩拜都不打折扣,每一次谢礼,都是分毫不差的九十度弯腰,让人拣不出半分不恭谨来。
林剑南觉得那个女人的每一步高跟鞋敲响、每一处呼吸都打在他的心上,她一静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引了他的魂。而赵泱这一刻已经想到了财产分割,父亲会留给她多少财产,遗书怎么写,她这些年这么乖巧,又不惹事,能不能换取到更多的利益?
一场大雨之下,赵爵士的下葬礼就在激落的雨水中有序地完成了。说来也奇,当宾客散去,各归各家,天就放晴了。
澳门已经连续下了十天雨,赵临漳身体归土,云歇雨收。
江雅安收了伞,递给司机兼保镖阿叶,就那么一眼,赵泱看清楚了叶耀辉的脸,她的灵魂也不安稳了,蠢蠢欲动。
愚蠢的林剑南、花痴的小姐、失去丈夫的寡妇,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啊!叶耀辉自以为是,嘴角勾了勾,状若无意地用目光点了赵泱的嘴角。暗示兴味很浓。
几个年轻人之间的爱情壁垒推来涌去,眼角眉梢潮涨潮落,直到律师进来宣读遗嘱,江雅安坐在主位,赵泱坐在下首,两个不必出现的男人消失,她的神魂才重新归位。
“赵小姐,你没直接继承到任何房产、现金、股票,赵爵士将他的所有产业全部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其配偶江雅安女士处理,换言之,如果你想获得赵爵士的任何东西,都需要得到江雅安女士的许可。”
晴天霹雳。天气的确已经放晴,但屋内氛围仿佛阴云笼罩,让人喘不过气。
赵泱没有立即失控,没有发疯般质疑赵临漳的遗嘱,她知道自己不能。如果一疯一闹,她真的立即就会一无所有,甚至立马被扫地出门。她不能,她要忍。
“谢谢律师,我知道了。”赵泱很想表现得更好一点,但她颤抖的手、暗哑的喉,无一不在出卖她,她总算理解了,她妈乔致雅当时当刻为什么会发疯。因为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她甚至不敢抬头,怕江雅安觉得她不够老实。谁也不敢挑衅她,自赵临漳死后。
赵泱原计划是参加完葬礼,拿到属于自己那份遗产,她就立即启程回欧洲。但是她改主意了,她不能走,如果她走了,她真的只会一无所有。
所以林剑南回校继续上课,她留下了,一所学校能给她的不多,亲生母亲能给的也不多,真正可以给予她富裕一生的人,是她的继母,江雅安。
宅院太大,边边角角藏污纳垢,赵泱陷入爱情,与司机叶耀辉在花房、餐厅、游泳池、宾利车里,甚至是赵临漳的书房里私会。人贪婪的灵魂一旦打开,就会越来越胆大,越来越放肆。
赵泱抱着叶耀辉的脖子喘气,她其实疑心过叶耀辉是不是暗恋江雅安,才会来她身边当司机。但此刻他抱的人是她,在他胸口喘气的人也是她,她终究能安慰一点。
“阿叶,你爱我吗?”
叶耀辉心想,终究还是问出来了,也终于还是问出来了。他说:“我还能更爱你,只要你成了赵家真正的小姐,我的人、灵魂、身心,全是你的。”
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赵泱是何等聪明的人,立马就悟过来了,她心说:你不如更直白点,可直说你贪慕虚荣,爱恋赵家权势财富,你不爱我,但离不开赵家。你是不是想说,我现在还配不上你,因为我还有一个继母压着,你更向往的人是她,只是人家看不上你罢了。
缘来缘散就那么回事,赵泱对叶耀辉忽然心就淡了。
她是想弄死江雅安,但绝不是为了叶耀辉,小叶再帅,身材再野,也不过一个司机而已。她看中的也是赵家的财富,看中的是赵爵士的遗产,赵家的人脉与资源,她掌了家,十八个小叶也得跪着轮流来求她爱怜。
权势才是财富的基石,千年万年,永远不倒。
于是某天清晨,赵泱出手了,她听下人说这位江女士不会游泳,于是她一手将她这位美丽的继母推入了刚刚灌满水的游泳池。
空空荡荡,荡荡空空。
“哎,赵家究竟有多少钱,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赵泱边走边叹,边叹又边笑,“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都付笑谈中 。
引二 : 01
七十年代,1971年,知识青年下乡,红旗村里来了近三十人,一半男一半女,村支书数了数,二十七。
这一批是二十八人,他接到电话了,怎么还少一个,丢了一个,哪儿去了?
江雅安是最后一个下火车的,不慌不忙,既未左顾右盼,也未叫苦喊累,她行李也不多,就一个贴身的藤编硬壳大箱子。
叶宋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口水涌入喉结,有点心慌意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