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麒麟本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这不过是他最平常的一件常服。
若说他加冕时的那一套赤黑龙袍,缕缕纯金满袖珠华,人间天子做梦也遇不着一回。
解雪尘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这般做工纯度,原模原样地拿出去,哪怕引不来追兵仇人,也会惹来各色揣测和麻烦。
蔺竹提得并不用心,预先想过这若是他故人留下的重要之物,可能还要道声歉。
可哑巴只是摇一摇头,把银麒麟并指一捏,镂刻花样登时被抹了痕迹。
他们拿了一方小锅将银饰熔作方锭,细看纯净似晚雪,让蔺竹喜上眉梢。
“这便是千足银了。”书生从里屋捧出一尊香炉,将里头的铜板花银倒出来,拿给他看:“这红的黄的,便是三分银六分银,瞧着在我手里好大一块儿,还抵不上那半块足锭。”
蔺竹日子过得仔细,此刻拿出称来把积蓄同新锭一起算了斤两,刚好值二两。
这二两银子,虽然买不着逢年过节的成猪,但抱两只猪崽来恰好,兴许还能有余再买些别的。
解雪尘看在眼里,不言一语。
这凡人不知事情轻重,单纯的好笑。
他是忘世渡的少主,更是被十方仙众联手剿灭的魔尊。
书生救他一命,在人间讨个皇帝都不算邀功。
他看见他为了奔波生计纠结碎银几两,在灯下细细地看白银成色,像是墨龙落进深潭里,冷眼瞧一只鲤鱼摇尾来去。
此刻有更值得关心的问题。
虽然夜寂灯灭,但解雪尘能清晰看见自己的气血肌骨,乃至奇经八脉。
他坠落云波崖时,分明已经心肺尽剜,连胸前廓骨都曝在外面。
可不知是焚血河有异象照拂,还是他灵髓金丹未剔,如今只过了十日,全身创伤竟已痊愈大半。
按照这个速度,倘若能温饱度日,静心打坐,不出三年,不,甚至更快,只要两年,他便可以找回种种的威势!
魔尊静心度气一回小周天,甚至能看见自己的断碎经脉都在随着运气重新衔接,不由大喜。
然后被骤然打断。
“咕。”
他睡在榻上,书生支了张竹床睡在不远处。
夜里安安静静,肚子的欢鸣便格外清晰。
魔尊佯作无事发生,继续提气凝神,再度修行。
“咕——咕。”
“……”
蔺竹把脸闷在枕头里乱笑,摸黑都知道这家伙又在瞪人,笑完了爬起来点油灯,摸索着拿出一小袋炒米。
“这可是我的宝贝,你省着点吃。”
金灿灿一片,闻着甜暖明亮,很是喜人。
解雪尘接过小布袋,打开捏了一撮放到鼻间闻。
“没吃过么,这是炒好晾干的糯米。”蔺竹撑着下巴看他:“吃完自己吹灯睡觉,渴了自己去舀水。”
解雪尘只是又嗅了一下,把炒米布袋系好了放回去。
然后用手蘸了冷茶,在桌上写了三个字。
『你不饿?』
“饿惯了。”蔺竹吹了灯,温声道:“睡吧,明早还要去赶集。”
窗外促织长鸣,解雪尘翻了个身,仍旧不肯把后背露出来。
他习惯性地提防一切,也习惯洞察所有人。
可救下他的这个人,像是聪明,又像是傻。
救命之恩,自然应倾囊相报。
如果是旁人,也许会要寿岁功名,又或者美人良缘。
可解雪尘清楚知道,这书生就算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搞不好还是会要两头猪。
兴许再要几亩田,水牛蛋鸡,如此足够。
房子不大。他蹒跚着走过内屋时,清楚看见已是被翻旧起皱的书卷经帖,陈旧墨迹沾在袖侧,洗得周围一片都褪了色。
人间的书生,日子一寒酸穷苦起来,像是什么从容清贵都吹散了。
他流亡田舍,落魄虚弱,还真和他成了一路人。
五更天里,梆子刚响了两下,蔺竹便腾地坐起来了。
不光是坐起来,还是喜气洋洋地,犹如要过年过节一般坐起来,整个人简直在发光。
解雪尘睡得很浅,一有动作本能支起身来,看见他朝气四射地起身更衣。
“哥,走了!我们去赶集!”
这般好事对后者算是千年等一回,一想到家里新添两猪崽便离圆满更近一步,蔺竹眼睛里都在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