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被宫人扶回寝殿。负责给柳晏儿收拾被褥的宫女说:“柳大人,奴婢送您去紫宸殿。”
“今晚我不在宫里住。”
“可是太后吩咐…”
“我已经跟太后禀报过了,你若不信,去问太后。”
太后都醉成那样了,她一个小宫女哪儿敢问?想来柳大人不会胡说,不然明日太后醒来问起,他自己不也有麻烦?
“那…奴婢送柳大人出宫。”
柳晏儿跟在宫女身后,面上轻描淡写,实则心急如焚。
月至中天,已到子时。
柳晏儿一路奔至西市,翻墙跃入一家大药铺的后院,敲响老板的门。
“谁啊?三更半夜的…什么事啊?”屋里的灯亮起,老板边穿衣服边去开门。他以为是哪个伙计来叫他接夜诊,没想到敲门的是个陌生人。
“老板,抓药!”
老板迷迷瞪瞪看眼前的人,正要破口大骂伙计把客人领到后院来了,才发现屋外只有他一人。见势不妙,老板刚张开嘴要喊人,一锭银子和一张药方伸到他面前。
“快点!我急用。”
老板看柳晏儿穿的官服,脸却挡的严严实实。想来是哪家达官贵人,半夜差人来买见不得人的药,这事他虽然没碰上过,却听人说过。
老板拿着药方来到铺子前,点上灯,仔细看清上面的药材和用量。半夜翻墙入户的主,要的居然不是谋财害命的药。这方子有些奇特,都是名贵药材,看不出是治什么病。
“这些药可都有?”柳晏儿趴在柜台上问。
“有,有,我这药铺别的不敢说,药材一向都是最全的。”老板铺开包药的黄纸,一边抓药一边跟柳晏儿唠嗑,“全长安你都找不到第二家这么全乎的药铺子!我多嘴问一句,这药是治什么病的呀?我自认一生看方无数,你这方子我倒没见过。”
若非今日忘了买药,柳晏儿绝不会铤而走险。以前,她都是去几家药铺抓药。除了这药方奇特容易被人问起,另一个原因是这些药材比较名贵,很难在一家药铺买齐。
“老板莫问,快些抓药,等着救命呢!”
老板懂行,立刻把药包好奉上,不再多说。
柳晏儿拿了药,一路避开全城巡逻的金吾卫,跨越东西两市跑回平康坊。她从后门跳入院子,还未睡觉的丫头木槿听见动静出来,见老板娘回来又惊又喜。
“我以为您今晚不回来了。”木槿扶住柳晏儿,接过她手里的药。
柳晏儿满头大汗,“去煎药,跟以前一样。”
柳晏儿的药一直是她负责,木槿对此熟门熟路。她跑到厨房取出药罐,生炉子开始煎药。这药煎起来极费事。需先浸泡半个时辰,在大火煎半个时辰取出汤药一碗,再加水煎半个时辰。两次汤药煎至一碗。
以前柳晏儿下午就会把药买回来,天黑前煎好。赶在月圆之夜前服下,可保一月无虞。近日刑部事多,她竟然给忘了。
子时一过,桃春之毒开始发作。
五脏之气逆行,与“七情”相生。喜怒忧思轮番上阵,五感时有时无,痛者愈怒,意者愈忧。静极至动,此涨彼涨,越是压制越适得其反。
她曾试图寻找破解之法,都没有结果。后来只好按时服药,听天由命。
“月…月圆春色下,桃花向…春来。满园春色里……”柳晏儿攥着胸口的玉坠子,仿若看到沈湘儿时的模样。她伸手去抓,口中念着她的名字,却因痛苦从齿间生生挤出两个字,“沈…湘!”
永淳五年。
关中大旱。
柳晏儿跟随母亲逃荒至长安。母亲不久后染病去世,留下不到八岁的柳晏儿,一个人在长安乞讨为生。
一天,在朱雀大街上,好几天没吃饭的柳晏儿见一位富家小姐与随从走散。她腰上的玉坠子让柳晏儿起了歪心,眼看那位大小姐要从她身边过去,她心一横,伸手扯掉了那玉坠。
柳晏儿没走出几步,突然被人叫住。她吓得不敢回头,把玉坠子紧紧攥在手心。
“小叫花子!你偷了我家小姐的玉坠,是不是?”说话的是个小厮,趾高气昂的冲她嚷嚷。
柳晏儿咬着唇,不敢吭声。
沈湘走过来,围着柳晏儿转了一圈,“刚才你碰了我一下,右手。”
小厮立刻上去掰开柳晏儿脏兮兮的小手,什么都没有。小厮没找到小姐的东西,气急败坏要去扯柳晏儿的衣服,吓得她捂着领口大叫。
沈湘猛然发现是个姑娘,忙叫住小厮,“好了好了,我不要了!许是刚才掉在吃饭的地方,我们回去找找。”
沈湘把柳晏儿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笑着走近她说:“我看你不像小叫花子,若是落难之人,我可以给你指个去处。”
柳晏儿刚逃到长安的时候,被一个奇怪的婆姨搭话。阿娘告诉她,宁可饿死也不去赚那个钱。柳晏儿不是很懂娘的话,但她知道银子不好赚,尤其是这种突然示好的陌生人。她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两岁的小姑娘。
沈湘仗着年长两岁的身高优势,挡住身后的小厮,低声说:“你喜欢那个玉坠?叫声姐姐,我便送给你。”
柳晏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纯净天真的眼睛里染上一丝羞赧。她心里知道错了,却倔强的不肯向沈湘低头。
沈湘见她并非无药可救之人,又说:“朝廷建弘道书院,在招生。你应该不满十二岁,去试试,总比走街串巷乞讨要强。”
沈湘冲她一笑,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
*
木槿端着药碗上三楼。她小心推开柳晏儿的房门,满室飘香。床前的帷幔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老板娘?药好了。”木槿不敢随便掀她的帷幔,只是站在床前叫她。
半晌,里面才传出虚弱的声音,“放那吧。”
木槿松了口气,将碗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我先出去了,您趁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