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依然是粗茶淡饭。　　叶绿拿腌好的猪油炒了一个小白菜，又白水煮了一锅南瓜，这就是一家人的晚饭了。　　晚饭实在没有什么味道，但是油盐都要钱，就叶家这样的情况，能够勉强吃饱肚子就算好的了。　　叶家饭桌子摆在堂屋，堂屋刚好靠近叶红旗的房间，乡下土墙房屋单薄，也没有什么隔音效果，也因此，叶红旗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到了堂屋。　　叶红旗是真的病到了极致，每一次的叫声都好像要断气似的，带着粗喘和说不出的痛苦，好像能叫出来，他整个人就会好一些。　　叶奶奶拿碗打了一个鸡蛋蒸好，又舀起一点大米饭，小心翼翼给叶红旗端去。　　片刻，叶奶奶和叶红旗的对话声也跟着传来。　　“儿啊，来，吃饭了，我蒸了你最爱吃的鸡蛋糕呢，儿啊，来，来多吃一些，吃了饭，我们就好了。”　　叶红旗肚子绞痛得厉害，脸色分外的惨白，闻着鸡蛋的香味，他明明心里很想吃，但是鸡蛋喂到他嘴巴里，他便忍不住呕吐起来。　　“呕……呕……”　　叶奶奶慌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去给他拍背，叶红旗直吐得肝肠寸断，等他下意识拿手擦嘴巴，一下发现了手上的血迹。　　人是万物之灵，他怔怔看着手上的血迹，忍住恐惧对叶奶奶道，“妈，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是不是再也治不好了？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曾经打习惯老婆孩子的男人，此时像个小孩似的，紧紧的抓住自己白发苍苍亲娘的手，眼里希望自己亲娘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叶奶奶心口再次被人给揉碎似的，难过到无以伦比。　　她顿了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儿啊，没事的，你的身体好着呢，你多吃饭，会慢慢好起来的。”　　说着话，她把饭碗端过来要继续喂叶红旗。　　叶红旗楠楠道，“真的吗？我真的多吃饭就能好起来吗？”　　“是啊！”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碗筷却直接被叶红旗推动摔倒在地上。　　叶均忙跑前进屋，道，“奶奶，怎么了？”　　叶均逆着昏暗的灯光看过去，发现叶红旗现在更瘦了，整个人好像一个骷髅似的，仅余皮包骨包裹着身体。　　叶红旗长得并不矮，大约有一米七五的身高了，可是此时蜷缩在一起，叶均一个手臂都能扛起他。　　叶红旗先是尖叫一声，接着，他发出小动物临死前的悲鸣声，“呜……妈，我不要死，儿啊，我不要死，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叶红旗抿了抿嘴唇，忽然发现自己开口说话都很困难。　　即使这个男人经常对全家人打骂，但是，大概是血缘的缘故吧，当此时看着他这样绝望害怕的求救，他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爸……你……你放心！”　　他想要什么，但是声音最终还是越说越低。　　他什么都不能做。　　在服侍叶红旗折腾良久，叶红旗又吃了几片止痛药和安眠药以后，这才安静了下来。　　等叶奶奶和叶均走出屋子，两人的脸色都分外的不好看。　　叶绿抬头张了张嘴唇想要说一些什么，一抬头，立即和叶奶奶的眸子对了一眼。　　叶奶奶的眸子冰冷毫无感情，打量叶绿的时候好像打量一只待宰割的牛羊似的。　　叶绿打了一个冷颤，结结巴巴道，“奶……奶奶……我会努力干活的！”　　叶奶奶打断她，冷冷的道，“我不是你奶奶。以后，也不要叫我奶奶。”　　顿了顿，又道，“要我说，在这个家里，你才是真正的灾星！原本我们家的日子也过得好好儿的，可是自从你进了我们家里，大伙的日子这才真的越过越差，你……你生下来，你亲生父母就不要你，你先克死你爷爷，又克走你妈妈，现在，又要克死你爸爸了。你，真是一个天生的灾星！”　　叶绿听了这话，脸色惨白到极致，身子摇摇欲坠，道，“不，不，奶奶，我不是……”　　叶均忙道，“绿儿，你不是灾星，这一切和你毫不相关。”　　转头，叶均对叶奶奶道，“奶奶，我们慢慢想办法就是，你别拿叶绿出气了，奶奶，奶奶，算孙儿求你……”　　叶奶奶看着小脸惨白，一脸恐惧的叶绿，有看了看满脸痛苦之色的叶均，张了张嘴唇，最终，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当然不敢太大声的哭泣，因为不能惊动叶红旗。　　她的哭泣声压抑到极致，而这种压抑的哭泣声却越发的让人听得悲怆。　　而不管生活如何的无奈，日子总要继续的。　　等一家人吃完饭以后，叶奶奶道，“叶均，你爸爸爱吃肉，他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们买点肉给他吃吧！他的止痛药也没有了，你一会儿跟着我去你姑姑和你姑婆家借点钱吧。”　　“好！”　　之所以两个人一起去找别人借钱，是因为只有叶奶奶的面子才能借到钱，而叶奶奶怕钱弄丢，便让叶均跟着一起去。　　叶均想起上次叶红旗对叶绿做的事情，心里有些不放心，下意识看了叶绿一眼。　　叶奶奶脸色立即变了，不由恶狠狠瞪着两人。　　叶绿忙道，“奶奶，哥哥，你放心吧，我会好看家的。”　　叶奶奶冷冷的道，“如果连家里都没法看好，那要你何用？”　　叶绿挤出笑容，干巴巴的道，“奶奶，你放心。”　　叶均朝着叶绿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带着叶奶奶出门借钱去了。　　叶奶奶和叶均出门以后，因叶红旗正在睡觉，叶绿便翻出书本开始写作业。　　天色渐渐黑下来，当昏黄的电灯开起不知道多久，整个叶家的屋子依然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叶绿看着黑洞洞的大门屋子外，屋子外面一个巨兽张大嘴巴等着把人吃掉似的，她越看，越发有些害怕。　　叶家的屋子在村子最末尾，因叶家穷了，且叶家有病人，在平时，根本没有任何人前来光顾的，更别说今日是一个入秋的秋夜，天儿黑得早，天气凉飕飕的，村人都早早关紧了门户。　　也因此，叶家屋子连个鬼影都无。　　叶绿既害怕外面的黑暗，又害怕屋子里静悄悄一动不动的叶红旗。　　既害怕叶红旗醒来，又害怕叶红旗再也不会醒来。　　此时，叶绿真是恨不得叶均和叶奶奶立即回来，哪怕听见叶奶奶在被生活磋磨以后那变得有些尖锐刻薄的谩骂的声音，也是好的啊。　　太安静，屋子好像一处坟墓，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一点儿的人气。　　时间在叶绿的恐惧之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时，叶红旗的屋子忽然传来声音。　　“来人，来人……”　　叶红旗的声音有气无力！　　叶绿本来不想应答的，但是在叶红旗连续叫了好几声以后，她只好道，“爸，你怎么了？你需要什么吗？”　　叶红旗听见她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　　“叶绿，叶绿，过来一下！”　　叶绿迟疑了一下，还是来到他房门跟前，且推开他的房门。　　屋子里浑浊腐朽的气息熏得她几欲作呕，她忍住恶心，道，“爸，是饿了还是渴了？”　　叶红旗道，“叶绿，你来帮我揭腰带，扶我去上茅房。”　　叶绿听了这话，看了看他因瘦弱，整个人越发显得狰狞，好像一个骷髅架子，她顿了顿，下意识往后退。　　“叶绿，叶绿，你别走，你快来帮我解开裤子啊。”　　“爸，你等着，我去叫大伯娘来帮忙。”　　她越发跑得快了。　　叶红旗绝望羞恼的声音隐隐传来，“叶绿，叶绿……你扶爸去茅房吧。”　　叶绿却已经跑出了屋子。　　叶绿再回来的时候，带着叶家大伯，叶大伯娘肯定不会来照顾叶红旗的。　　两人一进屋子，就闻到一股子粪便的臭味，都下意识皱眉。　　叶红旗一看见叶绿，眼珠子都看瞪出来。　　“畜生！当初就不该捡你！”　　叶大伯道，“叶绿，你出去吧，我来帮你爸换洗。”　　叶绿满脸感激，眼泪在眼眶打转走了出去。　　过了一阵，叶大伯拿起沾染污垢的衣服出来，“哎，叶绿，你去洗洗吧，别让你奶奶知道这事，不然你奶奶又要谩骂你，你奶奶这人没有坏心，只是嘴巴毒，毕竟里面躺着她的儿子，你……多体谅。”　　叶大伯转头离开了。　　叶绿想要开口挽留，但是最初张了张，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　　　　等叶奶奶和叶均满脸疲倦回到家，已经到了深夜了。　　叶绿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见到他们两人，叶绿总算松了一口气。　　叶奶奶进房间看了看叶红旗，见叶红旗睡梦里也在痛苦的□□，她眼泪不由掉落了下来。　　走出叶红旗的屋子，叶奶奶对叶均道，“明天奶奶去买药买肉，不管咋样，一定要把你爸爸这最后一程照顾好。”　　“奶奶，我最近也会想法赚钱的。”　　叶奶奶张了张嘴唇，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一家人就此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叶绿和叶均是最早起床的。　　叶均起床以后，照常去他爸的房门口听了一下，见屋子里静悄悄的，以为他爸还在睡觉，他动作越发轻了。　　叶红旗睡着不容易，他不忍心打搅他。　　片刻以后，叶奶奶也起床了，叶奶奶起床以后，下意识打开儿子房门看，这一看，一声尖锐的尖叫声传来。　　“儿啊……呜呜……我的儿……”　　叶绿和叶均下意识跑过去，只见屋子里，叶红旗拿了腰带悬挂在屋檐，已经上吊自杀了。　　叶红旗身子吊着，舌头伸得老长，面容铁青，看着非常狰狞，叶绿只看一眼，就忍不住身子颤抖。　　叶均是男孩子，到底胆子大一些，支开叶绿，让她去叫人，他则去扶叶红旗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