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珩在76号最初的几日过得平平常常。此前听了顾婉言的提醒,他与人交道谨慎了许多,更多的是埋头做事,确保经手的每一笔帐目都不出疏漏。
这天晚上,同间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走了,窗外的夜色已是深沉。陈斯珩稍作整理,提起公文包离开办公室。
此时的走廊上只剩了值夜巡视的人,陈斯珩在楼门前一番例行搜身检查之后,穿过庭院,远远见着一个女孩儿从西侧的三层小楼走出来。
女孩儿哼唱着“夜上海”,脚步轻快的一路走来,走近时,朝着陈斯珩粲然一笑,不无几分天真烂漫。
女孩儿方才走近身前,陈斯珩便见着西侧的楼门里追出一个人来,一连喊了几声,“林小姐……”
这位林小姐回头望了一眼,脚下不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叫陈斯珩伸手扶住。
她倒在陈斯珩的怀里,蓦地又轻轻一推,脸红的一声,“对不起。”
“不要紧。”陈斯珩浅浅一笑。
这时,追来的人提醒了一句,“林小姐,你还没例行检查呢。”
“糟糕,我急着回家,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女孩儿说着,把手里的包递去跟来的人手里,“刚才也没见着李姐,平时都是她提醒我的,我这人总是忘带脑子。”她一面说着,一面跟着追来的人返了回去。
“李姐闹肚子,我也是,也不知道是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前来叫她的人一只手捂着肚子,在前边走着,回了电务处所在的那幢小楼。
陈斯珩没有多去理会,出了76号的大门,左右看了一眼,黄包车夫通常不敢在此处附近等客,通常都是在远一些地方。毕竟这是个人人都要躲着的地方。
他离了极司菲尔路76号,走了一段,这才将一只手在西裤的口袋外边故作不经意的轻轻一触,摸到了一颗药丸大小的东西。
陈斯珩记得很清楚,直到下班离开主楼,例行检查的时候,他的那只口袋还是空的,多出来的这颗“药丸”多半是与刚才那位林小姐有关。
他并不清楚那位林小姐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既然她存了一样东西在自己这里,就定然会要来取,于是有意放慢了脚步。
不多时,方才那位林小姐果然从身后追了上来,甜糯的一声,“先生。”
陈斯珩回过身去,见着那个留着鲍勃头的女孩儿,仔细打量了一眼,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袭湖蓝色格纹束腰连衣裙,一副稚气未脱的可人面孔。
“先生,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陈斯珩关心的一句,“我倒不要紧,只是林小姐方才脚没有崴着吧?”
女孩儿摇了摇头,一双手提着拎包背去身后,面上一副可人的笑脸,“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刚才那人叫你的时候听见的。”
“我忘了。”女孩捂嘴一笑,接着说道,“我叫林曼昕,树林的林,曼妙的曼,天上那个昕庭的昕。”说话间,一根手指伸出来指了指天空,神态不无几分俏皮。
陈斯珩微一点头,笑道:“幸会,林小姐。”
林曼昕又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不好意思,想来是见着林小姐不可方物的美,直叫我变得迟钝了。”陈斯珩笑道,“鄙人陈斯珩。”
林曼昕笑问:“陈先生对其他女孩子也是这么调情的吗?”
陈斯珩照旧是故作轻浮的调情:“林小姐这么美的女孩子哪里是轻易就能逢见的。”
林曼昕捂嘴一笑,又问道:“陈先生家住什么地方?”
“胶州路。”
“那我们是有一段同路的。”林曼昕说话间大方地挽住了陈斯珩的一支胳膊,一面走着,一面寒暄起来。直到见着前边道旁停了黄包车,她方才把手松开,与他了道别,先一步走了。
林曼昕走后,陈斯珩察觉到西裤口袋里那枚“药丸”又不见了,他看着那辆远去的黄包车,料想这个林曼昕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回到家里,陈斯珩便上楼去找顾婉言,将这晚遇见林曼昕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问她,组织是否还另派了人潜伏在76号。
顾婉言的回答是否定的,她猜测,这个林曼昕的身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国军的潜伏人员,而另一种可能,这又是聂辰轩那些人用来试探陈斯珩的一出戏码。
陈斯珩在细想之后,基本排除了第二种可能,他向顾婉言分析道:“林曼昕的手法精到,不论是东西放进我口袋里,还是后来取走,我都没有察觉到。如果这是试探,林曼昕也不会跟上来把东西再偷回去,而是会让我把那东西带回来,再试探我后续的反应。”
顾婉言仔细一斟酌,肯定了这种猜测,说道:“那这样看来,林曼昕是国军潜伏人员的可能性很大。”
“最有可能是哪个派系?”陈斯珩问。
“军统的可能性更大。”顾婉言说,“根据我们从重庆收集的情报,中统上海区此前因为叛徒遭到严重破坏,眼下正处于瘫痪状态,尚未暴露的人员也都已蛰伏,如果林曼昕是中统的人,在这种时候就不该有任何的行动。”
“如果林曼昕果真是军统的人,那你觉着她放在我口袋里的东西会是什么?”陈斯珩说话间掐着食指指尖的一节,“那个东西大概就这么大。”
顾婉言猜测道:“有可能是装微型胶卷的胶卷盒。”
“胶卷的内容有可能是什么?”陈斯珩问,“会是情报吗?”
“可能性不大。电务处在76号是在一幢独立的楼里,收到重要的电报应该都会第一时间送到接收人受伤,而且这些电报都会加密,甚至只有接受电报的人才能翻译。如果这个林曼昕是在电务处上班,应该没有机会拿到有价值的情报。”
顾婉言一面说着,一面关了房顶的吊灯,房里立时一片漆黑,她摸索着走去窗边,卷起竹帘,又将两道薄纱的窗帘合上。一缕月光在窗帘上落下一片朦胧的灰白,漆黑的房里有了一丝萤火般的光亮。
顾婉言坐去床上,一双腿垂在床沿前后摇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