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三夫人带着陈家大奶奶、表姑娘来向您请安了!” 已是春分时节,天气早已转暖,但许是老人家畏寒,江太夫人的屋中仍点着暖炉,婧怡进门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心下便是不喜,不由微微垂下了头。 陈锦如便带着几人走到屋中央行礼,便听上首一个声音道:“老三媳妇,你既嫁进江家,你娘家就是我们正经的亲戚,平日里也要多走动着。家中小辈来也该领了我见见,陪老婆子说说话。今儿若不是给我逮着了,你还打算藏着掖着是怎么地。”话中意思,她多年来慢待陈家女眷,是因着陈锦如有意拦阻的缘故。 陈锦如却只是笑道:“是是是,是媳妇不好,以后叫她们常来与您作伴。您老人家若看得上眼,留了在身边才是最好呢。” 婧怡闻言心中一突,不由抬起眼来,朝江太夫人看了一眼,算年纪她最多不过五六十岁,却已满头银发,两道法令纹深深刻在严肃的面容上,瞧着便不甚好亲近。 只听她道:“别人家的姑娘,我怎么好强占的。” 陈锦如便笑了两声,不再接她的话,另指了江太夫人下首坐着的女孩子道:“这是你们二表姐。” 这却是早认得的,江家大房的庶女江淑芳,姨娘白氏所出,以前聚会上常见的,与婧绮交情很是不错。 婧绮和婧怡便上前行礼,叫“二表姐”, 江淑芳身侧还坐了个妇人,看着和陈锦如差不多年纪,面貌普通,隐约与江太夫人有几分相似。打从婧怡几个进来后,她便一直低着头不声不响,且十分拘谨,虽坐着,却只挨了椅子的沿儿。 看这光景,这位想必便是江淑芳的生母、太夫人的亲侄女,江尚书的那位白姨娘了。 陈锦如并未向两姐妹介绍白氏,她们便没有上前行礼,婧绮却在经过她面前时微微一顿,冲着她笑了笑。 那白姨娘似有所觉,抬起来来,便见那位陈家大姑娘站在她面前抿着嘴冲自己笑。她刚想回以一笑,转眼却见大姑娘身边的二姑娘正低眉垂目,有如老僧入定,一副并没有看见她的模样。 白姨娘的笑容凝在了嘴角,迅速低下了头——听说陈家的两位姑娘都是嫡出,不过大姑娘父亲早亡,是和寡母一道在叔父家寄人篱下,想必日子过得艰难,只她瞧着却是个和善的孩子,不像那二姑娘…… 白姨娘的头垂得更低,嘴角微扯——嫡女又怎样,凭那样的门庭,想嫁进江家可不容易,特别是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 这厢里,早有丫鬟端了椅子过来,众人坐定。 江太夫人便与刘氏扯了一篇闲话,又问姐妹俩:“正读什么书?” 婧绮笑意盈盈地道:“回太夫人的话,不过自己在家中瞎琢磨,如今正读到《论语》。” 江太夫人闻言,认真打量了婧绮两眼,只觉她身段窈窕,笑容甜美,倒是个上佳的小娘子,遂笑道:“虽说女儿家不必下场考进士,不过多读些孔孟之言,总能明晓事理,于你们没有坏处的。” 婧绮忙福身道:“是,谢太夫人教导。” 江太夫人便又去看婧怡。 婧怡便恭声道:“回太夫人的话,只读了《女训》、《女则》。” 江太夫人点头道:“妇容、妇恭、妇德乃是女子第一要务,你能学好这些,也是个好孩子。” 婧怡听她说话不偏不倚,倒有长者之风,忙也行礼谢过了。 陈锦如便笑道:“我这两个侄女,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出挑,绮姐儿写了一手好字,怡姐儿做得一手好针线,媳妇只恨她们两个没托生在自个肚子里。” 江太夫人微笑道:“你同你家兄长讨一个在身边,也就是了。” 陈锦如闻言,笑容便又深了几分。 又坐了片刻,刘氏起身告辞,江太夫人挽留了两句,便让陈锦如领着回三房去用饭。 …… …… 正屋内,江太夫人望着晃动的门帘:“你瞧着怎么样?” 一直低头坐着的白姨娘此刻已抬起了脸,也看向那门帘,轻轻笑道:“看相貌倒都是好的。” 江太夫人便冷哼一声道:“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向最得我的心,老三媳妇一门心思要找娘家侄女,当我不知道她的小算盘么,我却不能叫那孩子受了委屈!我也不是非要看姑娘的家世门第,不然就陈家那一点子门槛,谁看得见他们?老三媳妇的那个兄长到现在也没谋上缺,绕一圈不还得求到泽儿门上?就这样,她和我一提,我还是答应了看一看,说到底,只要姑娘的人品相貌好,别的我也不去计较。”说到这里,顿一顿,才接着道,“不过陈家这两个女孩子是都还不错,”看着白姨娘,“你也不要和我虚头巴脑的,有话就直说。” 白姨娘便起身恭敬地应了个是,才慢慢道:“两位姑娘各有各的好处,大姑娘才情出众,二姑娘温婉贤德,侄女是觉得,”她抿嘴一笑,柔声道,“擅女红自是好的,可姑娘家家谁不会做针线?便是不会,丫鬟们不会么,针线房的绣娘也不会么?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在乎那个。但如果姑娘家识文断字,才华出众,可就大大不同了,知书达理不说,也能督促夫君上进读书——这样的女子才真真难得呢。” 一直在边上的江淑芳也开了口,只见她依偎在江太夫人怀中,娇嗔道:“是啊,祖母,陈家大妹妹可会写诗了,每次诗会,都是她得魁首呢。” 江太夫人却摇头道:“不,我倒觉得小的更出众些,从进屋到方才出门,这丫头半点没有东张西望,话虽少,可又沉稳又大方,半分怯意也无,不像那个大姑娘,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心思全写在脸上。我看,陈家这个二姑娘,是个有城府的。”说着,点了点江淑芳的额头,“比你强了不知多少。” 江淑芳嗫嚅道:“再强还不是被祖母一眼瞧了个底儿掉。” “祖母看了一辈子人,还能瞧不出这些丫头片子的心思。”江太夫人冷笑道,“能嫁进我们江家,陈家上辈子不知烧了多少高香,她们还不得削尖了脑袋?只怕现下正窝里斗呢。” 江淑芳听了便嘻嘻地笑。 “只是,”江太夫人微微沉吟,“我瞧那二丫头气色似不甚好,恐有不足之症,年纪也太小了些,听说还未及笄……” 白姨娘接口道:“这身子却是第一要紧的,年纪太小了也不好,子嗣上怕得等两年。” 江太夫人摆手道:“还是得再看看,我只一句,不能委屈了孩子,”又看向白姨娘,皱眉道,“说到子嗣,你才该好好争争气,生了芳姐儿到现在都多少年了,你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我只盼你给泽儿生一个小子,那才是我的心肝肉儿!” 白姨娘便红了眼圈:“老爷一年到头就上我那屋几回,我都这岁数了,哪里还坏得上……”话到此处,已落下泪来。 江太夫人便低低啐了一口:“沈氏那个妒妇,她沈家门里尽出妖精!”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陈锦如一行人刚出江太夫人的院子,迎头便碰上了由丫鬟婆子簇拥而来的丰阳郡主。 只见她一件家常半新不旧杏色绣折纸花小袄,配鸦青色十二幅湘裙,一头青丝简单地绾了个纂儿,插一支赤金花鸟簪,身材高挑、肤色莹白,瓜子脸、桃花眼,虽芳华不再,美貌却不减半分,丝毫不逊色于陈锦如。 众人见了忙上前去,陈锦如便又对婧绮、婧怡:“快来给你们江大伯母见礼。” 婧绮上前一步,袅袅婷婷地一福身,道:“江大伯母安好。” 话音刚落,却听婧怡道:“民女给郡主娘娘请安。” 婧绮一惊,转眼去瞧,却见婧怡正跪在地上——竟是朝丰阳郡主行了一个大礼,一时便愣住了。 正出神间,便有丰阳郡主身边的丫鬟过来扶起了婧怡,只听丰阳郡主道:“小姑娘不必如此多利,以后叫伯母就是了。” 婧怡满脸通红,低着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