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沉声道:“我没想要对她怎样。”
师无我的声音,如风动碎玉,淡然道:“那你便是想杀苏绮言。”
阿狸不语。
师无我又道:“欲无厌睚眦必报,凶悍猜忍如蝮蝎。你前日那般维护苏绮言,掉了她的面子,她必恨透你们两个。而她此刻,一时半会儿无法对你怎样,却定会在苏绮言身上千万倍地找回场子。你是不曾动手杀苏绮言,可苏绮言也会因你而死。明知如此,却无动作,这与你亲手杀了她,有分别?”
阿狸慢慢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师无我轻声问道:“小公子,你救人便只凭一时意气,不顾后果?”
阿狸不答。
师无我身上穿着的,也是那统一制式的白色七重纱衣弟子服,只是他与普通弟子相比,脸上多了一个面具。除此之外,都是一样的了。只见师无我从宽大的袖中,摸出一把裹以银白外鞘的匕首。轻轻一推,清光斜溅,刀刃的冷光反射在白色的面具上,像水波折光,但更森然,带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寒意。
毫无疑问,这是一把凡间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此刻,师无我握住了阿狸的手,他打开阿狸的五指,而后,便将这把利器,置于阿狸的掌心之中。
覆着面具的师无我,凑在了阿狸耳边,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轻声说道:“你现在杀了她,也不会有人知晓的。只需一刀,世间便少一个恶人。你这般行事,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你是替天|行道,对么?”
“有时候为了正义,必须要做出一定的牺牲。别人不做,便需要你来做。”他絮絮低语,声线那般清雅正和,话语内容却犹如天魔附体,带着湿润意味的吐息落在人的耳朵上,像月下旷野里,毒蛇吐出猩红的信子,“你杀了她,我替你藏尸。”
阿狸手指松松握于匕首之上,睇了师无我一眼。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银黑珠般,不见情绪波动,叫人辨不出喜怒哀乐来,倒像是一面琉璃镜,映不出自己,照见的俱是他人。而在那双眼里,师无我看见了自己惨白的“代面”,白日里郁气森森,比起人,莫名的,倒更像地狱里逃爬出来的一只恶鬼——
“师无我,你是不是太小看苏绮言了?”
这个回答,并非师无我给的两项选择中的,任一选项。
可是,谁又规定了,当别人给出二选一的问题时,就必须要在其中选一个结果?
师无我感到意外:“哦?”
“她从不是要靠他人庇护,才能活下去的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人生在世,便是一场修行。一切修行,便如清扫屋子。你或许可以替人打扫,却不能替人修行。她先前始终未能下定决心反抗,我前日是为她明确了一项可能。后续如何,只能看她自己。”
师无我看着阿狸不说话。
半晌,师无我道:“所以,你不动欲无厌?”
阿狸冷淡道:“不动。”
师无我若有所思的,又问:“倘若苏绮言捱不过去呢?”
阿狸道:“她捱得过去。”
“这么肯定?”师无我轻笑了一声,“还真是狡猾的回答。”
阿狸将匕首递到师无我面前:“还你。”
师无我伸手接过了,可他在套上银白外鞘之后,却是又将匕首递回阿狸手中:“送你的。”
阿狸看着匕首:“为何?”
师无我道:“不为什么。觉得适合你,便送了。你会需要的。不是今日,或许也不是明日,但总有一日,你会用得上。”
这话听起来,简直如同一句模糊不清的诅咒。匕首最初被交至阿狸手中,是要杀欲无厌——以后总有一天用得上?那以后是怎样的以后?是像今日这般,得二选一,必须要在两个人里,选一个杀了吗?
阿狸摇头。
师无我道:“你不要,为什么?”
阿狸道:“你送我这个,我也没什么可还你的。”
师无我道:“我不要你还。”
阿狸道:“不是现在还,也得是以后还。不论收下什么,都是结了因,有因必有果。是因果,就得要还。此时不还,以后也会以想不到的方式,连本带利还回去。”
师无我听完之后,微微一笑:“哦,所以,你是不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