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入秋,京都已经显出萧肃之态。
而盘踞在龙脉之上的镇国公府,却一派生机昂然。
绿植花卉水洗过般争奇斗艳,廊檐屋角不染一粒尘埃,地面铺着崭新的大红毯,门头顶着鲜亮的大红绸。
正院的荣德堂里,夏老夫人率一众家眷,正等待将军夏渊入城的消息。
“香桃姐姐,你怎么睡着了,快醒醒。”
婉转清亮的女音划破时空传入耳中,酣然入梦的女子猛然张开双眼,白晃晃的日光迎面刺来,她下意识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你看你,妆都花了,待会怎么见将军呀。”一只葱白的玉手伸过来在她脸上抹了抹,她借机看清了来人。
那张脸,她做了鬼也无法忘记,她本来就是鬼呀,咦,不对——
她低下头反复打量自己的身子,四肢躯体都在,还有血有肉的,难道她不再是一缕孤魂,而是...重生了?
上一世死后,许是怨念太深,她的魂魄没散,而是困在了白马寺的一座香亭,她在里面一住就是三十年。
没想到她还有重生为人的一天。
“别看了,这屋里就属你穿的美,就是你这桃花妆,待会得叫彩月补一下。”对面的人打断了她的疑思,语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香桃抬头,瞥见她手里的翠玉酒壶,立刻明白了现下的状况,她确实重生了,重生到她在镇国公府给夏渊做小妾的时候,今日他刚从边关回来,再过半个时辰就要进府了。
想到还要做夏渊的小妾,她止不住后脊森凉,夏渊少年点将,战功赫赫,是最年轻的镇国大将军,但是上一世做他的小妾,她毫无尊严,活的像个笑话,尚在妙龄就凄惨的死去,如果重来一世,她希望永远不要和这个人有瓜葛。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在心里苦笑。
不过,她虽没有逆天改命的运气,重活一世,有些事却不会再任由它发生。
她目光落在面前站着的人身上,“袁妹妹可是好心,帮我换了酒壶?”她嘴角浮着笑,语气也是漫不经心。
袁小娘是夏渊后院最小的姨娘,闻言她怔愣一瞬,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她很快又挂上一张无邪的笑脸,“是啊,香桃姐姐,这可是你要献给将军的酒,先前那个酒壶太粗糙了,我给你换个漂亮的。”
说完她把晶莹剔透的玉壶递到了香桃面前,香桃目光一凝,伸手接过,嘴角配合着弯了弯,“有劳妹妹了。”
“自家姐妹,不必客气。”
待袁小娘离去,香桃目光一冷,低头看手里的翠玉酒壶,上一世就是这个玉壶,把她彻底推进了深渊。
当时也是在荣德堂,府里家眷齐聚于此等回京复命的夏渊。
夏渊十五岁临危受命,接过虎符远赴西北边关主掌军务,只用了三年时间,他就带领夏家军屡建奇功,把寻衅的蛮夷赶到最北边,国境线北扩了几千里,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最年轻的镇国将军,是京中贵女的谈资,也是整个国公府的依仗。
听说夏渊回京,阖府都沸腾了。
当时香桃对夏渊一往情深,自是铆足了劲要引起他的注意,她费尽心思打听到夏渊在军中爱喝一种叫“绿蚁”的烧酒,于是她不惜重金托人买来,想在夏渊回来那日给他一个惊喜。
谁知,当她满心欢喜的把酒壶端到夏渊面前时,他只是远远的闻了闻,就脸色骤变,抬手把玉壶摔的粉碎,并冷冷的对她说:
“你只管侍候婆母,其他的事不要肖想。”
自此,她失去了尊严,在国公府没了地位,连下人都敢当面打趣她两句。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夏渊,后来她才想到,夏渊只闻了闻酒壶就大发雷霆,或许问题就出在袁小娘给她的玉壶上,可惜当时夏渊根本不会见她,而府里,更没人听她说话,她无处伸冤。
袁小娘到底在酒中动了什么手脚呢?她打开壶盖闻了闻,没发现任何问题,不过她很少饮酒,所有的酒水在她面前都一个味。
她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找到自己的贴身婢女彩月,对她招了招手。
彩月和下人们一起候在外边,看香桃叫她,忙移着碎步子走过来,含笑道:“小娘,奴婢刚才看见您打了个盹。”
香桃笑了笑,示意她走近一些,然后对着她的耳朵道:“你把这壶酒拿走,再去我房里随便取个香囊过来。”
彩月瞪大了眼睛,压着声音道:“这酒可是您费好大心思给将军备的贺礼,这就不送了?”
这给夏渊准备贺礼,其实是夏老夫人的主意。
夏渊常年驻守边关,他虽生性淡漠,不近人情,但在府里却有八房妾室。
其实他并非贪欢好色之人,去西北赴任前,京中很多人见他前程似锦,各怀鬼胎设法往他后院塞人,他也是来者不拒,统统接纳,只是全都扔京中的宅子里,不管也不问。
香桃也是那时进的国公府,她刚被抬进来,夏渊就要率军出行,她只远远的瞧了一眼。
彼时他坐在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上,身姿如远山雪松般挺拔,他面容清隽,眉眼却锋利,狭长的凤目闪着摄人心魂的眸光。
就那一眼,他就走进了她的心里,一晃就是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