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w-end Cage乐队开了第一场live show。乐队成员们信心满满,然而观看者却寥寥。演出后,主唱实在忍不住了,在一旁冷嘲热讽,与吉他手大吵一架。 “操.你妈逼的音乐,操.你妈逼的搞音乐!”他一脚踹翻话筒架,“老子他妈都快没饭吃了!还他妈搞音乐。” “你冷静一点。”吉他手道。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主唱的心穴,他猛地将头上的鸭舌帽摔在地上,狂躁地发泄:“你们唱吧!你们演吧!老子要饿死了!什么狗屁追梦,去你妈的理想!老子他妈不干了!” “卡!——”导演在台下怒吼。 灯光亮起。 “周时泱,你的力气呢?力气去哪里了?”导演皱眉,大声道,“你这叫快饿死了?你这叫被逼进绝境走投无路了?我怎么觉得你还能多活个十天半个月的呢?!” 导演现在有点后悔让周时泱进组了。 选周时泱,纯粹是看中他的人气。这部片子虽然是纯粹的文艺片,但是投资商也要看演出阵容的。 周时泱要求的片酬不高,又是一线流量偶像,再加上他试镜的时候表现还可以,导演便点头同意他进来了。 结果才进组第一天,就这种表现?这才第几场戏啊,这家伙就NG了六十几次了? 导演沮丧地挥挥手:“都休息,都休息十分钟。” 片场一下子喧闹起来。 导演朝周时泱招了招手,想给他讲讲戏,肩上却被人拍了一下。 他有些不耐地转过头去。 只一眼,他就瞪大了眼睛。 “舒槐?” 舒槐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是我。” 《虚度》的导演她认识,叫袁以声,是她老朋友了,当年他们还一起拍过《桂冠诗人》。 这人自此之后迷上音乐,后来转行做导演,专门喜欢拍音乐文艺片,虽然不太卖座,但他一路死磕到底,这些年,也算闯出些名堂。 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的作品一直非常苛刻。 舒槐指了指向他们走来的周时泱,一挑眉:“不满意?” 袁以声倒不隐瞒:“是啊。”他见周时泱还远着,又道,“恕我直言,他还不是个演员。” “他会变成一个演员的。”舒槐说,“你得有耐心啊,大袁。” 两人又在原地寒暄几句,周时泱已经走到近前。 见到舒槐,他毫无预料,直接愣住了。 舒槐对袁以声说:“你把他借给我几分钟吧,我和他说两句话。” 袁以声笑着答应了。 两人走到离片场远一点的地方,舒槐先提起《洪荒列传》的事。 “听说你被人挤了吧?” “嗯。” “心里不难过?” “还好吧。”周时泱摇摇头,“因为我本来也不太在意。” “我比你难过。”舒槐转头,直视他的眼睛,“挤走你的人是盛安林,我比你更想把他踩在脚下。你是我手里最好用的剑,但是你比我更没有斗志。” 周时泱有些许愕然,他没有料到舒槐会这么说。 “你比他更适合站在位置上。”舒槐说,“论长相,论人品,论学历,论资质——” “你就这么不想去争一争?” 周时泱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想的。” 舒槐定住脚步,抬着眼睛盯住他,再次确认。 “你想?” “我想。” 周时泱的声音很清。 舒槐笑了笑,看向不远处,聚光灯下的舞台。 “是不是找不到感觉?” 周时泱“嗯”了一声。 他第一次演这种需要全身心投入、淫浸式体验表演的戏,跳脱出偶像剧那种模式化的表演方式,他一时很难找到感觉。 舒槐问:“你长这么大,有没有过因为太喜欢一个东西做出了一个选择,结果最后一直在质疑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的时候?” 周时泱目光变得深。 “有。” “努力抓住这种转瞬即逝的感觉,然后把情绪爆发出来吧。”舒槐一拍他的肩,“你可以的。” 她今天没穿高跟鞋,下意识去拍他肩膀,有点高,又收不回来了,只能微微踮起脚尖。 周时泱瞳孔里印着舒槐,笑了,“好。” 舒槐冲远处一扬下巴,“快去吧。” 周时泱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来,冲她一歪脖子,一笑。 “舒总,我有个问题。” “嗯?” “你今天过来,是专门为了看我的吗?” 舒槐:“……” 这要叫她怎么回答? “嗯……是的吧……” 她本来想说自己是来这边谈项目,顺便来看看他的,但是转念一想,这种细微之处正是说明自己对他到底重不重视的时候,便改了口。 周时泱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八颗牙齿白白得晃人眼:“谢谢舒总。” 说完就脚步轻快地走回袁以声旁边去了。 舒槐在远处抱肩看他,突然觉得他有点像舒一妍家那条拉布拉多。 看着安心,也很可爱。 她在原地抽了支烟,再慢悠悠走到袁以声身边去。 第三场戏第34镜,开拍。 周时泱的状态明显比刚才好了不少。 鸭舌帽下,他下巴的肌肉紧绷,线条硬实,带着隐忍的绝望与义愤。他用力踢倒话筒架,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狂躁与焦虑,却又忍不住对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怒吼斥骂。 他没有像个疯子一样尖叫,但是他颈部暴起的青筋已经预示了这种危险的趋势了。 镜头拉近,定格在他的脸上,眼角闪烁,隐有泪花。 “好!这次很完美!”袁以声激动地喊了停,又大力一拍舒槐的背,“可以啊你!一来就让他入戏了!” 舒槐被他拍得一踉跄,“还好,还好。” 袁以声乐呵呵地去和副导演商量剧本拍摄了。 舒槐站在导演机子边,镜头虽然停了,但机子上还定格着周时泱的脸。 灯光从头顶打下来,脸上的光线因为帽子有些昏暗。但是他的眼睛却看得很清楚,在昏暗的光里,依然闪烁着清晰的光。 像是小鹿的眼睛。 而他紧抿着唇,犹疑、敏感、脆弱漫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破碎了。 舒槐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 * 周时泱坐在舞台上,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刚才那场戏,花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他很少能体验到这样入戏的时刻,像是全身心的灵魂都被人挤走,复而又要用力挤回来,灵魂的工程师除了教师,演员也必须是为其一。 有人叫他一起去休息一下,周时泱摇摇头。等恢复了一点之后,他抬头,遥遥看了一眼舒槐。 刚才她问,“你有没有过因为太喜欢一个东西做出了一个选择,结果最后一直在质疑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他说,“有”。 她满意地笑了,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久违的自信、骄傲与不可一世来,好像她说什么话都是对的,她做什么事都是对的,被娇宠长大的女孩子,从不需要妥协与将就。 不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了。 很多事情,于她而言,已经成了前尘往事,封存忘却了吧。她经历了背叛、飘摇、举步维艰、脱胎换骨之后,重获新生,那个任性、放纵、傲慢、冲动的小姑娘,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周时泱想起他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那还是很多很多年前,久到她还没有成为集团总裁,久到她还没有爱上盛安林。 她穿着精致的公主裙,满面灰尘,头发乱糟糟的,坐在派出所的走廊里。 他独自办好手续出来,她还坐在那里。 看到他经过的时候,她扬起声音叫住他。 “喂。” 傲慢又张扬。 “你能不能陪我聊会儿天,这里太无聊了。” 他转头看她。女孩的眼睛里满是骄纵乖戾,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腿无聊地晃过来晃过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透露了一点儿局促不安。 他莫名其妙就坐下来。 他陪她玩了一个下午,最后是一个佣人样子的妇女来接她的。女孩似乎很不高兴,被人拉着手往外走,走到一半,她突然拽住来人,转头看他。 “你陪我玩了一个下午,你爸爸妈妈都不找你吗?” 他摇头,“他们都不在了。” “不在了?”女孩皱眉,“他们都出差了?” “不是,”他说,“他们都死了。” 女孩沉默片刻。 “你陪了我这么久,我给你一些钱,算做你的工资吧。”她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吩咐来接她的人,“哎,方姨,你带现金没有?” 那个叫“方姨”的人掏掏口袋,拿出两千块钱。 那还是十几年前啊——周时泱从未看过这么多钱。 女孩问:“我们回去要花多少钱?” 方姨回:“小姐,老爷子都帮我们买好机票了。” “那好。”女孩将厚厚一沓钱递过来,“全给你。” 从拿到钱、收好钱,再到女孩离开,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周时泱再看今天的舒槐,更觉得这么多年,真的就像是梦一场。 她不是问自己有没有过因为太喜欢什么、所以不顾一切地作出过什么决定吗? 自己刚才演戏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两年前,他不顾养父的反对,放弃参加国际肖邦钢琴作品比赛,转而签约景天做了一名艺人的决定。 养父说,他一定会后悔的。 所以他后悔吗? 有一点吧。 但是,如果时间倒流,他再次要做这个选择,周时泱想,他一定还会选择景天。 因为,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两年前的那场宴会上,向他伸出手的人,都是那个舒槐的姑娘。 从未变过。 所以,如果她想让他争,他就去为她争一争。 即便——他更想争的,是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