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国寺下的山道上,只余一辆马车,车厢外四角挂着琉璃珠灯。
暖黄灯光中,七彩流苏随风摇曳,茜桃面色焦急,在车厢旁来回踱步。
看到趴在齐辂背上睡着的主子,愕然不已。
愣了一瞬,才撩起车帘。
齐辂调转足尖,正要背对车帘,把萧青鸾放下。
道旁林中,燕七跃下树枝,轻巧落在齐辂身侧,伸出手。
见到他,齐辂脑中又回响起萧青鸾的呓语。
她曾怀过他们的孩儿?怎么可能?他不可能会对一个强迫他做驸马的人动心,更不会碰她一分一毫。
一定是她又要冤枉他。
齐辂轻咬齿关,颇不情愿地放下萧青鸾。
眼看燕七稳稳抱住萧青鸾,把熟睡中的她轻轻放入铺着软垫的车厢内,齐辂眸色深沉复杂。
她果真不是在装睡?
车帘放下时,齐辂甚至看到她不踏实地缩了缩,眼睫颤了颤,却没睁开,又睡过去。
马车缓缓驶离,琉璃灯下的珠串叮当作响,沿着山道蜿蜒而下。
理智一遍遍告诉齐辂,不能再去想她的呓语,可她轻软含混的嗓音,欢喜的语调执着地纠缠在他心口。
齐辂闭了闭眼眸,又睁开,回身往上方的兴国寺走去。
今夜不回城,他要早些睡下。
心口被她轻软的嗓音层层缚住,齐辂很想知道,她强留他在公主府后,究竟发生过何事。
兴国寺不常有香客借宿,可齐辂是弘仁大师旧友,小师父很快给收拾出一间禅房。
山色空濛,落雨潺潺,远处山头上刚浮起薄薄灰白,前头宝殿隐隐传来做早课的梵音。
齐辂穿戴整齐,临窗端坐,望着檐外斜风细雨,微微出神。
明明每日都会梦见她,为何昨晚一夜无梦?莫非佛陀有灵,借此告诉他,越是想知道,越是求不得?
长公主府,翠翘立在细颈月下美人瓶前,莳弄着新折的艳雪红、珍珠绣线菊,娇美的花瓣含羞带露。
“何时落的雨?”萧青鸾着一身合欢花细绫寝衣,墨色青丝散开,垂在服帖的衣料上,眉眼透着一丝初醒的慵倦,不经意已是艳媚惑人。
“约莫丑时。”翠翘安置好花束,上前替萧青鸾更衣,“公主不必担心,奴婢们安排一对侍卫,先送的容筝姑娘回去。”
话没说完,翠翘又跑去妆台上取来一封信,递给萧青鸾:“早些时候,容筝姑娘着人送来的。”
萧青鸾只当是保平安的话,随意展开一看,忙又合上。
桃花笺上的字迹,却已映入脑海:“齐大人可是公主良人?”
明明是容筝对不该动的人,动了凡心,却先来笑话她。
什么良人?分明是孽缘。
她把纸笺揉作一团,眸光一闪,快步走到书案旁,落笔:“大师佛性坚定,可要本宫相助?”
“送去眠香苑给容筝姑娘。”萧青鸾笑意嫣然,小小捉狭终于将心口泛起的浅浅心伤抚平。
听说齐辂去钟灵山一宿未归,谢冰若特意去齐辂院中求见,却被逐风借口推拒。
去正院请安的路上遇着齐轲,她才无意中知道,长公主推拒睿王邀约的马球,也去了钟灵山。
果真这么巧吗?
辂表哥待她虽不甚亲近,对婚事却一向默认。
自从长街之上,他接住长公主落下的玉簪,似乎一切都改变,张扬跋扈的长公主竟会在琼林宴上对他多加维护,甚至不惜痛打定国公的亲侄。
如今,更是追着表哥去钟灵山,长公主尊贵美艳,世间有男子能拒绝她吗?
即便齐辂否认,谢冰若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多想。
辂表哥素来有主见,他心意已决,便不会再娶她。
谢冰若轻咬下唇,噙着泪。
朝齐夫人盈盈跪拜:“姨母,劳您对冰若的亲事多番费心,可冰若断不敢因此伤了您和表哥母子亲情,是冰若福薄,配不上表哥,请姨母做主,解除我与表哥的婚约。”
“冰若,你……”齐夫人讶然,齐辂深得帝心,前途必不止于此,冰若这傻孩子,竟说放手就放手,“婚姻大事,素来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忤逆不得。”
“求姨母成全。”谢冰若再拜,身前地砖已洇出一团湿痕。
“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姨母管不了。”齐夫人倾身扶起她,轻扣她双肩,“你放心,姨母再替你找个更好的。”
哪里会有更好的?姨母不过是哄她罢了,说是为她做主,却不见请媒人定婚期,对齐辂发火多半也是做给她看,等着她识趣让步。
不管在外祖家,还是姨母这里,她们看似待她好,实则什么好处也没落到她头上。
她只是外甥女,生母又早已不再,姨母对她的情分有限,断不会替她出嫁妆,想必过些日子便会寻由头,把她送回江南外祖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