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腊月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　　　　这天一早，江氏就派了人去各房叫醒，按照例年的惯例准备拜祭先祖的礼仪。故阿箩等人也比以往早起了一个时辰，伺候林榆梳洗穿衣。　　　　林榆今日舍了平时素净的穿着，换了一身浅绯色绣牡丹云锦襦裙，外披荔枝红海棠花披风，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秀美动人。绿萝特意给她绾了垂鬟分肖髻，又寻了老太太赏的翡翠金簪带上，显得既高雅又喜庆，和过年的氛围相得益彰。　　　　宋嬷嬷忍了眼角的酸涩，堆上满脸的笑意：“我家小姐长大了。”　　　　见到林榆初长成的模样，宋嬷嬷觉得自己越来越多愁善感了。特别是经历了这许多事，即便未来仍然渺茫，如今见到林榆这样鲜活好看的样子，她并不担忧或者害怕，只剩满心的欣慰。　　　　林榆淡淡一笑，起身抱了抱宋嬷嬷，又挨个抱了抱绿萝、阿箩、阿满、阿芬。绿萝将昨日准备好的红封拿来，一个一个分给大家，笑道：“小姐说，我们蓼汀轩都是伶仃人儿，一年到头也没有长辈给个红封压岁的。她就以主家的身份给每个人包了个红封，图个大吉大利、去殃除凶的好彩头。”　　　　阿满最是高兴，她跳着接了红封，一时间忘了规矩，小跑到林榆跟前，朗声道：“谢谢小姐！祝小姐新年大吉！”　　　　宋嬷嬷等人也纷纷笑起来，赶紧道了谢，众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的。　　　　阿箩陪着林榆出了蓼汀轩。　　　　林榆自醒来后沉默了一日，不吃也不睡，把自己困在房里，不眠不休地写字，也不准人在一旁照看。不得已，阿箩和绿萝轮流在她屋外守了整整六个时辰，等林榆出来时，她告诉阿箩她饿了。　　　　阿箩给林榆做了简单的蛋炒饭，里面加了些海参和枸杞，卖相特别好看。林榆一声不响地全部吃下去，吃完了还跟阿箩又要了一碗。　　　　阿箩想，林榆是振作起来了。　　　　***　　　　到了朝霞院，林晋丞和江氏已经穿戴完毕，林晋丞一身淡青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腰间系着银白底绣金花卉纹样腰带，整个人显得儒雅清贵，像是年轻了几岁。江氏今日也盛装打扮，身着苏绣云燕暗纹锦服，颈间佩戴着一条金镶玉珍珠项链，精致地画了新年妆，让人一眼瞧去就觉得华贵非凡。　　　　林晋丞见林榆来了，赶忙迎了上去：“榆儿，身体可好了？”　　　　林榆端正地朝林晋丞和江氏行了礼，道：“回父亲，吃了李大夫开得药，又调养在屋里调养了几日，已经好多了，劳烦父亲、母亲费心。”　　　　林晋丞见女儿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精神却还不错，也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此时，江氏也跟了上来，笑道：“真是得了潘姨娘在天之灵的庇佑，我们榆姐儿也总算熬过一劫。”　　　　林榆扬起笑容：“榆儿祝父亲……和母亲，福寿安康、福泽永驻。”　　　　江氏一挑眉，她总觉得林榆这笑容里带了些别的意味，让她有些不舒服。不过转念一想，这丫头也差不多是半条腿迈入黄土里的人了，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倒是林晋丞慈爱地看着林榆，笑呵呵的。　　　　“榆妹妹还忘了我吧。”男子的声音如山谷间的微风般柔和。　　　　是林少华的声音。　　　　阿箩随着众人转头，只见少华一身白衣胜雪，缓步朝内屋走来。他一身月白色番西花纹直裰，黑发高束，头上簪着碧玉簪子，笑意盈盈，俊美无双。　　　　江氏见儿子过来高兴极了，道：“华儿，怎么才来！”　　　　少华却不急不慢，优雅行礼：“华儿恭祝父亲、母亲福齐南山、福寿双全。”他顿了顿，又朝林榆柔声道：“哥哥祝妹妹身体康健，福至心灵，永远快乐。”　　　　说着，他看了林榆身后的阿箩一眼，微微一笑便收回了目光。　　　　林晋丞满意地拍了拍少华的肩膀，林榆也安静回了礼。　　　　这边一家人其乐融融，江氏突然想起女儿林少柔这时候还没来，赶紧低声吩咐了身边的章嬷嬷：“小姐怎么还没来，你快去看看。”　　　　她说得着急，被林晋丞听见，当下皱了眉，心里微微有些不悦。但毕竟是除旧迎新的好日子，他压了心底的不耐，道：“一起去柔儿那看看吧。”　　　　***　　　　“柔小姐，您快做决定吧，嬷嬷刚才过来说老爷夫人已经在等您了！”　　　　阿箩随林榆一起去了锦玉堂，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兰儿的声音。　　　　此时的兰儿早已褪去在随侍房里的天真烂漫，她低头站在林榆身侧，小心翼翼地为嬷嬷传话，提醒着林少柔时辰已经不早了。　　　　“母亲这不还没来催我吗！你又着什么急？！想像盈儿一样被我赶走吗？！”　　　　兰儿扑通一声跪下，端端正正伏在地上，拼命摇头：“柔小姐不要赶我走，兰儿会好好服侍您的！兰儿一定会好好服侍您的！兰儿错了！兰儿错了！”　　　　林少柔连看都不看她：“还不去把我那条石榴红缂丝团花藤文长袄拿来！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真是穿哪条都觉得不对！气死我了。”　　　　“是！兰儿马上就去拿！马上就去拿！”　　　　林榆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就见着兰儿慌慌张张跑了出去，竟连老爷和夫人过来了也没反应过来。　　　　江氏的心沉到谷底。她赶紧道：“老爷，柔姐儿还小，难免不知道礼数，妾身定要好好罚她的。您和华哥儿榆姐儿先去前厅坐着吧，我这就领了她出来。”　　　　林晋丞深色凌厉，冷哼道：“叫她快点！”　　　　林少柔此时也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吓得簪子都掉在了地上。只见母亲和章嬷嬷一前一后进来，江氏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骂道：“这些年我是太宠你了，让你连规矩也不管不顾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耽误了祭祖的时辰，你是想你父亲对你行家法吗？”　　　　母亲居然连家法都搬了出来！林少柔又害怕，又委屈，掉着眼泪：“母亲，柔儿只是想打扮的漂亮些，在奶奶和伯姨面前为母亲长脸！”　　　　“还不快把衣服换好！”江氏想起丈夫最后的眼神，也觉得心烦意乱，提高了声音朝女儿吼道。　　　　最后，林榆在前厅见到林少柔，她便穿着一条霞红色绣牡丹短襦，下配着蓝金色苏锻马面裙，一红一蓝，十分别扭。一头丱发还有些凌乱，脸上像是刚哭过似的，挂着些许泪痕。　　　　林晋丞见了，心里的怒意和失望涌来，将他一早上的好心情湮没。他连看都不想看自己这个女儿，转头和少华林榆说：“既然人到齐了，起身去老太太那儿吧。”　　　　少华跟在父亲后面，转头见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训斥着妹妹。妹妹的眼泪汹涌，妆容凌乱。他微叹一口气，跟上父亲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