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榕荫堂出来,迎面而来的寒风打在阿箩的脸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走了几步,冬日的阳光洒下来,落在她娇小的身上,她却半点也不觉得暖和。 阿箩想起当日做双皮奶的情景。那日晨间,其他的丫鬟们都还在睡,只有她和绿萝两个人在小灶房里,她让绿萝帮忙煮了牛奶,自己去弄红豆…… 绿萝为林榆所救,一直受蓼汀轩庇佑,是不可能做出伤害林榆的事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莫不是蓼汀轩里的牛奶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阿箩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张嬷嬷警示的话仍在耳边,这偌大的林府,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她拉紧了前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匆匆离开了榕荫堂。 *** 蓼汀轩侧间。 阿满来了蓼汀轩以后,身量一下子拔高不少,原本肉嘟嘟的脸颊也渐渐消退,少女模样初现。林榆嘱咐了绿萝平日里做些女工活计时带着阿满学习,此时绿萝正巧在阿箩房里教阿满一些基础的绣艺。 “阿满!都说了不是这样绣的!你又错啦!”绿萝训斥阿满的声音传来。 “啊,怎么又错了。”阿满手里拿着小绷,哭丧着脸。 现在在这蓼汀轩里,阿满最怕的就是绿萝。榆小姐和阿箩从来是由着她的,宋嬷嬷平日里事情多,也顾不上管她,只有绿萝,每日不是嫌她笨就是说她不懂事,搞得她最近都避着绿萝走。 没想到也是个执拗性子,牢牢秉持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方针,没事就抓着阿满练习。不过几天下来,阿满两只手已经被扎得满是窟窿。 “从这里穿过去,先往左两圈,再从中间穿过,往右……”绿萝虽嘴上骂着阿满,仍然十分有耐心地重新教了她一遍。不得不说,绿萝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这时阿箩走了进来,对阿满说:“阿满,你也累了,先去和阿芬玩会吧。” 阿满点头如捣蒜,自是乐意。她放下小绷,却突然发现阿箩的嘴角绷得紧紧的,表情也有些不对。她虽然奇怪,却没有再问,跳下了椅子小跑了出去,走的时候还细心地为两人带上了门。 绿萝也见阿箩神色异样,也放了小绷,拉了阿箩坐下,给她到了一杯茶,问:“出什么事了?” 阿箩喝了一口热茶,茶从喉咙里穿过涌向五脏,才觉得身子稍稍暖了些,但声音仍然紧绷:“绿罗姐姐,你还记得那日我教你做‘红豆双皮奶’吗?” “记得啊。怎么样,张嬷嬷说好吃吗?” 阿箩摇了摇头,低语道:“那双皮奶只怕是有问题。绿萝姐姐,你仔细回忆一下,那日你在煮奶时有发现什么异样吗?” 绿萝很是惊讶。那日,阿箩说要做个新鲜玩意儿给张嬷嬷送去,她有些好奇,加上时间早小姐还睡着,便跟着阿箩去了小灶房。阿箩去煮红豆,她便帮阿箩把牛奶煮好。她还记得阿箩嘱咐过,煮过后的牛奶要放在碗里等牛奶形成一层薄薄的奶皮。最后,牛奶变成软软的、滑滑的一碗,她尝了一口,觉得甚是新奇可口,还暗暗记下了做法。 一切都很正常啊。 她前前后后想了一番,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有些疑惑道:“没有啊。那日我也和平时给小姐煮牛奶一样,把牛奶放进银壶里,煮热了倒出来放在碗里凉着。” 银壶?牛奶放在银壶里煮热…… 阿箩想了想,让绿萝去把那只银壶找出来。绿萝答应下来,带着阿箩去了小库,片刻后捧了一只银白色的水壶来,递到阿箩面前。阿箩用手接过,那银壶沉甸甸的,壶外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纹路细致,肌理通透,显得精致大气,非常珍贵。 “阿箩,这壶有什么不对吗?”绿萝见阿箩看得仔细,不由得出声问。 阿箩摇了摇头。她一直知道,银有试毒之功效,按道理说这银壶烧水应是无恙。可她还是隐隐有些觉得不对…… 阿箩抬起头,问绿萝:“这银壶是哪里来的?” 绿萝想了好一会,说:“我来的时候就有了。那时我还问宋嬷嬷,蓼汀轩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怎么这烧水的壶却这么珍贵。嬷嬷说这是姨娘走后留下来给小姐的。” 潘姨娘在世时就在用这个银壶了? 只听绿萝继续道:“我和嬷嬷知道此物珍贵,平日里烧水也很少它出来用,只在烧些参汤、牛奶的时候才会用的。” 听绿萝这么说,阿箩只觉得那种预感愈发强烈,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从头到脚全身发麻。绿萝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关切地问:“阿箩,你没事吧……” “绿萝姐姐,我没事。能不能请你去小姐房里借些纸笔,我想写一封信。” 绿萝也不多问什么,赶紧应了去了。 阿箩写了信,细细封了,便去寻宋嬷嬷,让宋嬷嬷找个靠谱的人把信递出去。宋嬷嬷也觉得有些惊讶,这些月来,阿箩行事沉稳机敏,为人忠厚实在,不说小姐,连自己都觉得安心不少。少见阿箩如此严肃神色,点了点头,就找了外院信得过的人送了信出去。 不过半天时间,回信就来了。 阿箩接了信,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拆开了信。 信不长,信上的字却龙飞凤舞,依稀能看得清楚上面写着: “箩丫头:吾阅遍典籍,终在《医门本经》中寻到些痕迹,愿有所助也。《医门本经》曰:‘鍑(注:古代的大锅),自古以铁、铜、石、瓷铸造而来。圆口,弧腹,喇叭身。铁与铜皆石器也,杂质多而滥。瓷与石皆雅器也,性非坚实,难可持久。用银为之,至洁,但涉于侈丽。雅则雅矣,洁亦洁矣,若用之恒,而卒归于银也。’” 是蹩脚谢大夫给阿箩寄来的! 半晌,阿箩读完,双手微微颤抖,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默默静坐了一会,终于还是起身,往林榆房里走去。 *** 林榆正立在案前练字,宋嬷嬷和绿萝在一旁陪着。见阿箩匆匆进来,林榆也收了笔,带了笑意道:“今日晨间就不见你人影,跑哪里撒野去了。” 她本就性子清冷,阿箩和阿满来了这些日,蓼汀轩热闹了许多,连带着林榆也学着会开丫鬟们的顽笑了。 可阿箩并不像平时那样与林榆笑闹。宋嬷嬷和绿萝见着她满面肃色,手中又拿着书信,以往光彩熠熠的眼眸里带着寒意。 二人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榆见阿箩这副样子,一时间也怔住,问:“阿箩?” 只见阿箩慢慢走来,扶了她在长乐椅上坐下,轻柔地说道:“小姐,有一件事,阿箩知道应当要瞒了你才是对的,可阿箩内心却不愿相瞒。” 林榆知道必定是一件大事!她压住内心的不安,定定看向阿箩,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柔弱,说罢。” 阿箩深叹一口气,将手中的信交予了林榆。 宋嬷嬷和绿萝皆是不识字的,她们实在疑惑极了,小姐自读了阿箩拿来的信后,便不发一言地坐在长乐椅上。她们与林榆相处多年,林榆在她们眼中从来是冷静自持的,很少为了什么事有大的波动,但是此刻虽然她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紧紧抿着的嘴角,剧烈颤抖的双手还是让她们知道,这封信一定写着让小姐瞬间失控的事! 宋嬷嬷不由得出口问:“小姐……” 阿箩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出声。自己则将她们拉到一旁,将信中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们。 那银壶,的确价值连城、不可多得,但若长时间使用,会致人死亡……阿箩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想,潘姨娘和林榆的病应该都是重金属中毒的缘故,才会咳嗽不止,四肢乏力,食欲不振,最终回天乏术。六子年岁还小,抵抗力还很弱,只这么一次就中了招…… 宋嬷嬷听了,一连倒退了几步,被身旁的绿萝扶了才堪堪稳住,嘴中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突然,她似想明白了什么,大叫一声,泪水立刻爬满了她褶皱的双脸。宋嬷嬷的脑中轰然一片,失声痛哭道:“夫人!您死的冤枉啊!真是冤枉啊!” 一旁绿萝也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林榆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没有一丝表情。她本就孱弱,此刻双颊的棱角更为冷峻,整个人透着莫名的寒气。听得宋嬷嬷喊“夫人”,她的脸色有些松动,似想起了什么。终于,眼泪还是忍不住留了下来。 阿箩见林榆流泪,赶紧上前想为她拭泪,却没想到林榆“哇”的一声,嘴里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