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推荐的人,其实正是府里浣衣坊杜大娘的二儿子,刘元福。他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小天资聪颖,能力过人,被提拔了跟在管事房里管账,做事情精明能干,很得林府下人的喜欢。但这刘元福本性正直,看不得江氏一派一贯作为,经常与江管事在言语上有所冲突,为江管事所恶,结果被江管事寻了个莫名其妙的缘由打发去外院做些打杂的零活儿。 儿子受了委屈,杜大娘纵是再伤心,也无可奈何。江氏一派在林府的势力根深蒂固,自家的傻儿子硬要把鸡蛋往石头上撞,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听张嬷嬷一说,阿箩觉得这刘元福是极好的人选!张嬷嬷答应阿箩得了空就去与杜大娘通个信,让刘元福这几天私下里来蓼汀轩一趟。 从榕荫堂侧门出来,阿箩正想着刘元福的事,却不想一头撞进一个充满幽谷清香的怀里。阿箩一惊,赶紧从这幽香的怀抱里退出来,揉了揉发疼的脑袋,不想余光瞄到眼前的人腰间垂挂着一块上好的绯玉,玉上镌刻着一个工整的“华”字。 这人是林榆的哥哥,林少华?! 阿箩愣了一下,赶紧低了头跪下,恭敬道:“奴婢该死,冲撞了华少爷,给少爷道歉。” 林少华这日正午陪在老太太身旁休息了一会,等老太太熟睡了,便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去。刚从榕荫堂出来,就见一个小脑袋就朝自己横冲直撞拱来。不过这丫头反应倒是不慢,这会儿已经恭恭敬敬地垂首跪着了。 他凝视了跪在地上的丫鬟一会儿,只见她身材娇小,又梳着双丫髻,显得更加稚嫩可人,不知道有多大了。忽然,他觉得这抹身影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问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虽然阿箩觉得这个搭讪方式确实老土,不过这华少爷可不会找一个丫鬟搭讪,而是因为他确实见过自己,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在这榕荫堂前,阿箩并不想与这少爷“相认”,惹了不该惹的是非就麻烦了。华少爷的情,她只能私下找机会暗暗还了。 “回少爷的话,奴婢是第一次见到少爷。”阿箩面不改色,依旧谨慎道。 林少华微微低头俯视着女子,眼眸中倒映出女子娇倩的身影:“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华少爷?” “少爷‘绯玉公子’之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况且奴婢早已耳闻少爷谪仙下凡之美貌,倾国倾城之姿态,丰神俊朗、神采飞扬、惊才艳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一口气说完,阿箩的脸也微微发烫。这已经是她词汇量的极限了,总能把这少爷哄开心了,能放自己回去了吧。 林少华听着这丫鬟不着调地瞎胡扯,胸膛微微震动,嘴边也不自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他愈发觉得眼前的丫头眼熟。可她一直半低着头,让他看不清楚他的容貌。他轻轻一笑,说:“起来吧。” 阿箩呼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这时候,林少华总算看清楚了这丫鬟长什么样。他自小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见过的女子也比一般的世家公子要多许多,其中不乏一些沉鱼落雁之貌。奶奶和父亲也都有让他纳妾的意思,他只说不急。不得不承认的是,此刻,他难得地觉得眼前一亮。 女子未施粉黛,一张小脸干干净净,白皙若莹。她并没有看自己,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一双剪眸清澈如水。也许是刚撞到自己的缘故,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落在脸颊边,让人生出一种欲望,想要帮她整理好脸颊旁的碎发,又想要找机会揉乱她一头柔顺的秀发。 她穿着藕荷色短袄,清丽动人……等等,藕荷色?! “是你?!你是蓼汀轩的丫头?”林少华终于想起,那日,倒在蓼汀轩院里的女子,也是今日一身淡粉色打扮。那日,她鲜血淋漓,如果不是自己赶到了,指不定已经死了…… 林少华一愣,一向温和淡泊脸上微微皱起了眉。 阿箩见被眼前的少爷认出,微叹了口气,也不再扭捏作态,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说:“谢华少爷当日救命之恩,阿箩铭记于心。” 原来这丫头早就认出了自己,刚才是故意刷他的?林少华一时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他想了想,随即欣然一笑,道:“你说要还我救命之恩,说吧,你要怎么还?” 阿箩没想到这看似谪仙似的少爷竟然这么抠门儿,现在就要她一个丫鬟还恩??她撇了撇嘴,还是勉勉强强维持恭敬的态度,道:“少爷有何愿望,阿箩必定竭尽全力。” 林少华仔细想了想,带了丝狡黠的意味,轻轻一笑:“我到也没什么特别的愿望。只是前几日赴京文会,恰好姚兄出了一个古怪联子,便由你来帮我对对看吧。要是这个愿望满足不了,那就当欠我两个恩惠吧。” 如果这时候阿箩在喝水的话,一定喷这个华少爷满脸!什么丫的对对联,欺负她丫鬟没文化,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事?? 只听少华悠悠道:“风清露白,弄蒿溅水,金莲同曲无穷碧。” 无穷碧?阿箩一下子就想起诗人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里最有名的那两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莲——荷…… 无穷碧——别样红…… 只见阿箩忽然爽朗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拍手道: “东窗疏雨,采莲湿衣,映荷共醉别样红。” “映荷共醉别样红。”少华低语喃喃,忽的抬头,一向淡薄的脸上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来,道:“妙!甚妙!” 说着,她看向阿箩的眼里多了一抹深沉,一抹探究。 阿箩只想快点过关,此时双手作揖,朝少华拱了拱手:“少爷的愿望,可算满足了?” 少华的脸上终是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淡然,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臂,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永和三十一年末尾的一天,有一个少年站在榕荫堂前参天的榕树下微笑,俯身揉乱了一个女子额前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