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风带动树枝摇曳,发出沙沙沙地声响,绕是皎好的月色,在如此凉夜中也显得格外凄惨。 沉默了片刻后,陶九金又道:“不会是我那表妹和表哥丧心病狂把他们的爹给毒死了吧?” 陶什摇摇头又微微点头。 已经是读弟小能手的陶九金赞同道:“阿弟,你想的对。他们两人没有理由这么做,有这爹在,他们才有机会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但是又不好确定,毕竟这表哥表妹脑子没一个是正常的。我们要不先去通知奶奶他们?” 陶什沉默不答,看不出他是赞成还是反对。 陶九金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准备先回家告知长辈。 陶家的灯还亮着,陈小雅和陈闵已经回来了。 陶黄氏红着眼,端坐着,冷冷地一言不发。云珍珍和陶有力也都站在一旁,眉眼沉重。 陈闵难得脑子灵光一回,先一步跪在陶黄氏面前,重重地磕头,响声大地整间屋子都听得到。 陈小雅到的时候,听说是自己的娘杀了外公,倒是一派与她无关的样子。她随意地站在一边,心情不错地剥着栗子,边剥边随地扔壳。 陈闵立马将这不像话的妹妹拉下来,让她也跪下。 陈小雅跪下后,口中含着一颗栗子,柔柔地喊了句“外婆”,声音中尽是委屈。 陶黄氏重重地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道:“闵儿,你别磕头了。让你妹妹也起来,这事再怎么也怪不到你们的头上。” 陈小雅开心地应了,立马站起身凑到陶黄氏身边,道:“外婆,你别气,我给你剥栗子。” 陶黄氏看到外孙女如此乖巧,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小手,又不禁纳闷:“你这是怎么了,浑身都沾了泥土,还有小拇指,怎么伤得这么重?” 陈小雅用脏兮兮的手揉了揉眼睛,眼睛立马红了些,她道:“我爹死了,我刚刚去埋了他。” “你爹怎么会突然死了?” 陈闵趁此瘪了瘪嘴,干嚎起来:“爹没有钱,连间客栈都住不起,就带着我们在野外将就过夜,然后……然后……” 他装作说不下去了,哽咽地顿了顿,心里想着的却是早知道那老家伙穷成这样,他就不应该走。 “这野外环境太差,爹他就发病了,一时没撑过去——”陈闵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我们陈家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外婆,您行行好,就收留我们吧。” 说着,他又打算继续磕头。 陶黄氏一听这话,心里头更加难受了,她起身扶住这外孙,颓然叹气:“闵儿,小雅,你们也是可怜。你们的娘这样,现在还不见踪影,爹又没了。” “是啊,外婆,我们只有您可以依靠了。”小雅挽住陶黄氏的手臂,柔柔道。 陶黄氏道:“那你们就继续住这。” 陈闵得了陶黄氏的承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之前他刚到陶家,压根没人理他,那气氛吓得他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舅舅陶有力更是对他狠狠地白眼,说他娘杀了外公。他外婆也不想看他,就红着眼。 他立马想到学堂里的郑先生对他说过,万一遇上不原谅你的,你就多哭哭,多磕头求求,没准对方就心软了。 没想到这招对这老婆子真的有效果。 跟着这穷得叮当响的爹走,陈闵和陈小雅甚至吃不上东西。陈小雅还好,手上还剥着栗子,而陈闵就不同了。 他揉了揉已经瘪瘪的肚子,舔舔嘴巴,道:“小雅,把你手上的板栗给我一些。” 陈小雅立马把这包糖炒栗子揣在怀里,做保护状的姿势。 “这是九金表哥给我的,只有我一个人能吃。” 陈闵登时想给这不懂得尊长的妹妹一个爆栗,不过想想外婆,舅舅,舅妈都还站着呢,刚刚他还装可怜,现在立马欺负妹妹,难免奇怪。 陶黄氏看出这外孙肚子很饿,正打算说要不问问九金还有没有什么食物备着,只是还来不及喊她,陶九金和陶什便从屋外回来。两人一路轻功而来,飞落到屋门前才停止。 陶黄氏难免有些好奇,她向前几步问:“九金,什儿,大晚上的你们是去干什么了?” 陶九金笑着扶住她奶奶,打哈哈道:“和阿弟花前月下去了。” 陶什白了自己的姐姐一眼,不说话。 在陶有力眼中,这就是默认。他此时正喝了一口茶,所以听完就直接喷了出来,茶水全喷到陈闵身上了。 陈闵的脸色有点难看,差点就发作了。不过今晚这么一遭后,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完全寄人篱下,还没了他亲娘维护。 陶有力重重地放下杯子,虽然眉眼中有几分歉意,但是由于太厌恶陈闵这个外甥,他一句话也不说。这好色的外甥对他家小祖宗那样子,换之前他们陶家早就被女皇陛下抄家无数次了。 陶黄氏无力地白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而后看向陶九金问:“九金,闵儿一直饿着,你那儿还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陶九金思忖片刻,玩味地笑道:“我腌的苋菜股差不多了,拿来给表哥吃如何?” 陶家人一听脸色立马变了,这玩意,全家人陶九金吃得欢。 苋菜股有一种特殊的臭味,当然在陶九金眼中,这就是臭臭的香。这东西腌好后,黄乎乎,臭烘烘的,吃起来却是鲜美爽口,里面部分更是嫩香甜美。 不过陶家人都吃不习惯。陶九金经常拿来当早饭,和粥搭着吃,或者就当点心单吃。这是她前世外婆外公这些老一辈人的最爱,她吃着总觉得怀念。 陶黄氏看向自己的外孙,想询问他的意见。 不明真相的陈闵听到是陶九金做的东西,兴奋地搓搓手,满脸期待。 陶黄氏便想,既然外孙自己都想吃吃,她也就不反对了。 陶九金用筷子从坛子里夹出几个苋菜股,盛到碗里。苋菜股上面还留有腌制过的水中的白泡,带出来的汁水令人心惊,竟然如鼻涕一般,滑溜溜的。 陶九金将苋菜股端到外头时,陶有力第一个撇头不看,还夸张地跑出好几米外去。 陈闵见着陶九金端到他面前的苋菜股,差点恶心得吐了,他连连摇头,道:“陶九金,这恶心玩意能吃?” 陶九金还未答话,陶什已经拿起筷子,面色平静地夹了一个放到嘴中。 陶九金连忙道:“阿弟,你不爱吃就别勉强了。” “无妨。”陶什笑道,“其实挺好吃的。” “反正我是吃不下去了。我之前好歹是陈家少爷,锦衣玉食惯了,这种垃圾怎么能给少爷我吃?”陈闵随意地夹了一个苋菜股,满脸嫌弃地扔掉,还恰巧扔到了陶九金的身上。 不等陶九金发火,陶什就冷冷地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陈闵身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本殿下都能吃,你算什么东西?” 陈闵一听,立马露出不屑的笑容,差点咂咂嘴开始嘲讽。 但是当他见到陶什给他亮出的一枚白玉戒指的时候,他霎时吓得脸色惨白。 这枚戒指雕着精细龙纹,工艺精湛,世上已无人能制出如此巧夺天工的东西。戒指的中间部分还有一个银色的“十”字。 天下人上到八旬老者,下至学语小儿,谁人不知这戒指的代表什么? 这是先皇女帝唯一的儿子——十殿下的身份象征。 只是这十殿下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陈闵难得聪明一回,想到他舅舅是先皇女帝的御前侍卫,那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陶什见到面如土色,瑟瑟发抖的陈闵,心情大好。 他将龙纹白玉戒指放在手心中,捏紧,而后轻松地摊开,微笑地低声道:“说出去,就等着被挫骨扬灰。” 龙纹白玉戒指好不容易见了次天日,就悲惨地化成了粉灰。 陈闵吓得直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这苋菜股——” “我吃,我全吃了!”陈闵说完,立马捧住碗,大口地吃起来。 陶黄氏见陈闵吃完了,便道:“闵儿,你快去换身衣裳,也带你妹妹去梳洗一番。另外,这些钱你拿着,过会收拾好后送小雅去邻村的杜大夫那儿,让他帮忙上些药,包扎小拇指。” 陶黄氏取出一些钱递给陈闵,他飞地似接下了,随即准备拖妹妹走。 但是陈小雅见到陶九金满脸喜悦,压根不愿离开。 陶什见此,目光冷淡地瞧着陈闵。 陈闵几乎要哭了:“小雅,再不走,你哥就要成灰了。” “没事,我会负责埋你入土。”陈小雅乖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