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云的心底终究是泄出了几分名为悲凉的意味。
她任由山间的风吹拂过自己的脸,好半晌,魏舒云挺直了身躯,拿起手绢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痕,就这么看着墓碑,缓缓开口:
“是,在你爸爸闭眼之前,是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当年我是故意用相斥的食物一顿顿喂他、喂得他生病、喂得他体弱、喂得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有别的孩子。”
冷笑爬上魏舒云的眉梢,与她平日里的柔软娇弱形成鲜明的对比。
“月月,在我流产之后,我膝下只有一个你。”
魏舒云忽然转身,望向关山月,似乎是真的柔情似水,可是她嘴里说出的话却阴冷至极:
“我不能生孩子了,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月月”
“我得为我自己、为你做打算。”
庭旭只能、必须、一定只有你一个继承人。
“所以,的确是我动的手,而这么多年,你的爸爸也真真切切地、一次都没怀疑过我。”
所以,当关宏毅在生命的最后一秒,被魏舒云轻声附耳、看似痛哭流涕、实则却是用尽此生最大的恶毒说出事情真相的时候,关宏毅他浑浊的双眼骤然翻滚起波涛汹涌,他努力地想开口说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颤巍巍地伸手
可是没有用。
最终只能含恨闭上了眼。
其实魏舒云知道那个时候关宏毅伸手是想做什么,不是像旁人说的那样想再摸一次自己的脸,他是想伸手、去喊当时站在魏舒云身后不远处等待着的律师。
关宏毅想修改遗嘱。
可惜,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关宏毅当时能够出声说话,他也是叫不动律师的
他病重那么久,关家上下里里外外,早就全是魏舒云换的人了。
阴云凝重,却没有一点水汽。
关山月和周佞静立无言,任由魏舒云一个人时而痴笑、时而狠毒。
最后,魏舒云的眼底蓦然亮起光,她望向自己的女儿、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月月,妈妈知道你恨我当年在他推你出去送死的时候没有阻扰”
“可是后来的每一天,我都用尽心血在为你精打细算。”
魏舒云上前一步,像是想去握关山月的手:
“妈妈也算功过相抵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可关山月却无视掉了人眼底的希冀,她后退一步,避开魏舒云的手,再抬眼时已经开腔冷冷:
“那是因为当年您没有别的选择了妈妈。”
魏舒云僵在原地。
“您不是因为要向我道歉,不是因为要弥补我而是因为没有别的替补了,我成了你的唯一选项。”
关山月笑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她原本以为讲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自己起码会有一点悲凉的意味,可是很奇怪,一点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这么长时间过去,自己如今已经被爱包围、融化。
也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麻木了。
没有期待,哪来的爱恨呢。
“所以,妈,你放心。”关山月看着一脸震惊的魏舒云,终是再开口,轻飘飘的,“我感谢您的生育之恩,一定会尽到我作为女儿的赡养责任。”
魏舒云怔怔地看着关山月。
“可是”
关山月一顿,最后望了魏舒云一眼,说出最后一句:
“也就仅此而已了。”
你能得到所有的荣华富贵,过上所有人羡慕的生活、无忧无虑。
也能得到我这个女儿尽责的赡养,给您最好的生活和无数的金钱,可如果在这个基础上您还渴望能得到母慈子孝、承欢膝下的结局
绝对不可能。
除物质外的一切,连带着亲情二字是你们从来都没有给过我的东西,所以,我同等地、不能给予您这方面的回报。
冷风颤颤。
关山月就这么静静地看了魏舒云半晌,再最后看了墓碑上关宏毅的照片一眼,心底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终究是彻底消散于今天。
在关宏毅的坟前。
魏舒云静立半晌,僵着的脸一片片地出现裂痕,直到最后完全崩塌,她痛哭流涕想求原谅,可关山月已经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打了个电话,强硬地让管家上来将人带了回去。
山间只剩下关山月和周佞两个人。
沉默良久,关山月被周佞轻轻地抱在怀里,后者终于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话:“伤心吗?”
关山月摇了摇头,又默了默,忽然轻笑出声:
“没有我只觉得解脱。”
身上最沉重的枷锁,在现在,好像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关山月抬眼,微笑着看周佞,“我在认真地感受被爱意包围的滋味。”
周佞的眸底波涛汹涌,他静静地看着关山月好一会儿,才扯了个笑摸了摸人的头,然后打电话让元皓上来送关山月下去。
关山月抿了抿唇:“你想做什么?”
“放心,我又不会挖坟。”周佞在她复杂的眼神中提取到了名为担忧的那一丝意味,只笑着,开口却不容置疑,难得强硬,“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听话。”
四目相对半晌,关山月垂眸,什么都没有说,在元皓的跟随下走下了山。
周佞在坟前静立,不知过了多久,气氛异常诡异到极点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对着关宏毅的坟,眼底所有细碎尽数涌出,其中厌恶最甚:
“死得好。”
他说。
“我会好好照顾阿月的。”
周佞就这么看着墓碑上的人,冷着声,像揉碎了初冬山间的寒风:
“我们过得很好,并且会越来越好。”
“我跟阿月,生前死后都将会在花团锦簇之中,而你”
周佞顿了顿,将狠厉和厌恶妥帖地收了回去,转身顺着关山月下山的方向走去。
他不沾寒风,在转身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收起了所有外泄的情绪,像是生怕有一丝一毫的负面会让山下等着自己的阿月沾上。
周佞丢下的最后那句话,像是要随叶隙飘散在风中:
“死得好。”
“死得挺好的。”
而后彻底,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