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歧川停在最深处一个独院门口,伸手拍了拍院门。
不一会儿,就有人应声:“谁呀?”
孟歧川高声回应:“请问,赵中意是不是住这里。”这是孟千山给她地址和名字。她来是想知道,在八字坡之外,这些人是不是真实存在呢。他们又是什么样子的。她对自己说,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顺路,又刚好不赶时间。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里面站着个老妇人,人老了背脊弯得像虾米一样,拿着助行器。
但似乎还算是身体强健,讲话中气十足:“又是找赵家的人呀,之前管理所打电话,说叫这家主人去接个什么朋友的孩子。我么是走不了的,也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朋友的孩子会找来。就叫我儿子去嘛。结果一问,人家根本不是找我们的。指的是前主人。并且还白跑一趟。”
老人年纪大了,说起话来发散得十分厉害。不停抱怨:“前主人!这房子我们家都买了几十年了啦。怎么还要找到这里来的。姓赵的几十年前就搬走了。”
“啊。”孟歧川有些不好意思:“婆婆,对不起哦。我外婆和这家人认识,年纪大了,想看看能不能再见见旧时候的朋友。刚好我在中心城,所以想在离开这里回帝星之前,来问问看……”
老妇人见她礼貌语气又缓和了一些:“哦哟,没关系。”又说:“姓赵的那家我认识嘛,她孙子考到了军队里头去,听说是开战机,就是那种,在天上打仗的。老太太儿女过世得早嘛。只有一个孙子,孙子去军队里头了,她就一个人和一个照顾起居的阿姨住在这里。说是儿子要退役了,一家人打算搬到别的星舰去住。”
“哦,那您是从赵婆婆手里看的房子。”
“不是呀,是她孙子的太太手里头。那天我们来看房子,正遇上,孙媳妇儿太太带着孩子回来看老太太。好标志的姑娘,抱着个奶娃娃,漂亮得很呀,眼睛轱辘辘的转,好灵的,像是别人说什么话,都听得懂似的。叫人看了就喜欢。我记得嘛,这房子买起来麻烦的呀,姑娘丫子厉害得很。把价顶在那里,不肯松口。一开始我们都不想要,去别处看了。”
老妇人大概少有人说话,兴致勃勃的:“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月,确实觉得这个房子最合意,这才回来。当时这边都搬空了,大概是提前搬走了吧。就赵……赵先生嘛,一个人在这边收拾东西。我问他太太好,他高兴得很,我还以为他已经退役了,原来不是的,好像说是,手续麻烦得很呢,得好几个月才能退。当天是借着假期来处理些杂事。太太带孩子嘛,又要照顾老人,已经搬到别的星舰去了,呆在新居那边,不是很方便跑这么远。”
说着突然叹气:“结果后来,我们来拿钥匙。就是他只有带着孩子了。他也不会照顾孩子,小娃娃哭得好可怜。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不知道怎么办,眼睛都红了。那我可看不得嘛,我就说娃娃儿是不是饿了呀。问他太太在哪边。才知道他退役还没办完,太太就过世了。当时也不显的,我拿了钥匙出来。他看没有人了,才抱孩子站在那里哭。”
孟歧川只觉得胸闷眼热。
“那后来我听邻居说。那个莫约,压根也不是他太太。好像是什么时候的同学吧。他在这里长大的嘛,当时还有些老邻居住在这里,是知道他的,说他上中学的时候,就为了这姑娘闹过一场。不知道是什么事,闹得很大差点被退学。后来没退,总之是记了一笔在档案里头,那都进了档案必然是很大的事儿啊,想去的学校就去不了。只好进军一大去读书。那边就是讲蛮力的嘛。档案好不好的,根本就不在乎的。不过管得严,几年也不回来一回。后来,那姑娘带着孩子又找回来。那多半孩子也不是他的。”
说起这些八卦□□儿,老妇人兴致勃勃。
“但我跟他说话时,口口声声地以为是他太太。他也很乐意。我看,就是为了这女子,才要退役的。想回来一起过日子帮着照顾孩子嘛。”说得叹气:“可这话怎么说呢?天妒有情人。不晓得他什么也不懂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大孩子呢。”
孟歧川跟老妇人说完话,又在原处站了一会儿。
天气炎热,空气也变得粘稠。心情变得不好。她用手给脸上扇风,免得出汗。但没什么用。还是燥热从内到外。
心里有一种既酸又涨的情绪。甚至莫名有点想骂人。
大概是因为无意窥见了一段并不圆满的人生。
老妇人口中的太太,会不会是孟千山呢?
所以,就算是当年神女事件并没有人受害,在不久之后,孟千山还是死了吗?
可时间上确实有些对不上的地方。
比如自己明明这么大。而在老妇人口中,孟千山的孩子应该是很小的。
她低头,用脚尖蹭了蹭石道上的青苔。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这些事和自己没关系。
大概有一天,是会弄清楚的。只是不是现在。
孟歧川长长吐了口浊气,一转身,就看到青年站在不远处。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明明往左一步就是树荫,但却没动,杵在大太阳底下。直愣愣盯着这边。光线下,原本就白的人,现在看上去像是整个人在发光。
好帅。又高又瘦。换了一身装扮后,穿了一件白衬衣,明明是青年了,却莫名很有少年气,看上去像是学生一样,温顺。衣摆扎在裤子里更显出完美的腰线。宽肩窄腰长腿。
嘴也很红。
孟歧川抿抿嘴,神色如常,继续往巷外去。
经过青年身边的时候,青年突然叫住她:“你好。”
她心里一跳,但很自然地停下来,一脸疑问:“啊?”
青年却踌躇:“就是……”表情甚至一丝慌乱。好像在叫住她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好要说什么。
孟歧川试探着问:“你要问路啊?”不然叫住陌生人还能要干嘛?总不可能是认出她了。
她劝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毕竟现在,连她自己都认不出镜子里的是自己来。
“恩。”青年看上去镇定了一些。
“我也不是这儿的人。不好意思。你找别人问吧。”孟歧川迈步正要走。
青年问:“那你是哪儿人?”
“啊?”孟歧川摸不着头脑。左右看看。
“刚才听你们说话,你是帝星人。”青年说。看来确实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孟歧川一边回忆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一边含糊地应声:“我确实是帝星人。”
青年说:“我也是帝星人。你是帝星哪里人?”似乎有要与她站在太阳底下,继续这样干巴巴地聊下去的意思。
日光太火热,孟歧川觉得自己背后有些湿了,往树荫中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我还得赶车。”想结束这没来由的谈话。
“太巧了。我也要赶车。我听到你刚说现在是要回帝星。”青年说:“那你也是去坐星链列车吧,我们顺路。”
孟歧川已经感觉到自己手心越来越潮湿,细汗从鬓角滑落。她怕脸上会有什么变故,微微侧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我不是坏人。”青年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带出一张金属卡片,掉落在地上。轻巧地将它捡起来,夹在小指和无名指之间,用其它的手指展开那本绿色的证件。
他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又修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微微发抖。
证件上写着“原渚”所署单位是“军部委第十科”,旁边的全息图像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金属搭扣衬得人面目凛冽。
与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相比较,她面前的人表情要更柔和些。甚至比之前,她给他带路的时候,更加温和。
又比之前在十字路口相遇时,要多更多的活力与生气。似乎他虽然遭受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但现在已经缓了过来。
“走吧,车上会凉快很多。”原渚说。因为人太高,和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向她的弯腰。上目线的视角,让他看上去有些恳切。
原本决定拒绝的孟歧川,听到这句,终于点了点头。她感觉自己要是再在太阳下呆下去,就要立刻融化了。汗水泡到脸,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一定会非常麻烦。
在上车的时候,孟歧川把小包移了移位置,放到胸前。对原渚说:“那谢谢你了。真的好热哦。”
笑得真诚。却已不动声色打量了四周。
原渚坐在她旁边,离她不过半臂距离。坐的姿势完全不设防,可以做为教科书上反面教材了,几乎露出了所有的弱点。
这姿势在孟歧川眼中,与四脚朝天、露出肚皮,没有任何差别。
花了一秒钟,孟歧川脑海中就有十种方法可以在两秒之内杀死对方。并完美避开喷射出来的鲜血。
她甚至已经想好,自己要怎么离开现场融入人群。
但路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原渚甚至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坐着。司机大概感受到了这种尴尬的气氛,打开了音乐播放。
在轻快的歌声中,凉爽的空气让孟歧川的皮肤渐渐恢复干燥。那种又腻又滑的感觉终于消失了。被汗浸湿的鬓角也重新蓬松起来。
她借着车中金属内饰的反光察看了自己的面容并无异样。才完全地放松。
虽然原渚行为诡异,但她相信对方不可能认出自己。
再说,如果真的认出来,也不可能是这种相处的状态了。说不好已经立刻把她就地抓住,送回去研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回帝星吗?”原渚似乎想找一些话题。
孟歧川点点头:“对。你刚才问过了。”
“恩…………就是,我也回帝星。”
“这个你刚才也说过了。你买票了吗?”孟歧川问。
“宋志明,我买票了吗?”原渚向司机问。
被叫宋志明的司机愣了一下,试探着说:“买……了……?”又立刻斩钉截铁:“买了!”
原渚对孟歧川说:“我买了。”
“我听见了。”
“恩。”
接下来又是沉默。
孟歧川想,大概原渚会有这些没头脑的行为,比如,拉一个陌生路人上自己的车子,非要一起去车站之类。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是个怪人。不然实在很难有别的解释。
可他之前分明是非常干练而机敏的。怎么一下就变成这样?
但不论是为什么,他大概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爸爸,才得以有这么体面的工作。不然就这样智力忽高忽低的,找个电子厂上班都难。
孟歧川从包里拿出屺姐给她准备路上吃的小面包递给原渚:“你饿得手都在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