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景随风一贯承袭龙风行练兵的作风,这些不好管教的世家子弟,他压根儿就不会收。
闻言,景随风笑了笑:“少年心热,这些年倒是冷静了不少……不过是几个世家子,收进来,好好管教便是。”
他说得似乎很是轻巧,可是唇边那丝笑意却是越看越勉强。幽幽烛光中,龙四海望着他强装笑意,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眼前的青年是武英王的养子,当年龙风行兵权在握的时候,他曾是通京炽手可热的少将军,心性之高,可想而知。有着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王做后盾,当年的北山大营在他手里,以治军严明著称。
不管是朝臣还是世家,只要是他不愿意收的人,纵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进不了北山大营。
心随朗日,志与秋霜,那时通京最明媚的天里,是少年鲜衣怒马,笑意张扬。
他说:“北山大营会永远守望通京,而臣,会在这大营里,恒久守望着殿下您。”
当时她也笑了,拥着他的手臂,以为他们的未来真会如此,永远都如那个秋日阳光明媚,不见一丝阴霾。
可是这一切,都在六年前戛然而止。
武英王被夺兵权,作为龙风行的养子,蜀皇当时一度想要夺了景随风的都统之职。她眼看着这父子二人一夕之间全无所有,终究是没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儿。
她在大殿前跪了三天,堪堪保住了景随风的职位。
可即使是这样,北山大营却也再不如当年。
蜀皇信不过景随风,虽说留住了他都统之职,可是看守通京的任务却逐渐偏向了一山之隔的天机卫。
这些年,北山大营的军饷年年在减,武器装备,衣服粮草,统统都是天机卫挑剩下再送过来的。通京世家想要送子弟进军队镀金,首选也是天机卫,只有那些天机卫不想收的,才会被推进北山大营。
阵马风樯,悬若日月,撼守通京近三百年的北山大营,就这样在景随风的手下,如一个迟暮老者,日渐枯衰。这对一个领将来说,是何等痛心之事?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的父皇。
而她对此,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一阵夜风吹拂,略过窗棂,带起桌面烛光忽明忽现。龙四海看着景随风,恍然发觉他锋利的眉眼在不知不觉中越发成熟内敛,与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似乎差了很远。
她微微一笑,“干杯。”
烛火微光映出了她眼角泛红:“今晚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好。”景随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而温柔。
两只琉璃酒杯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酒馆外,穹苍湿沉,天边玉轮轧露,淡淡清光周遭云雾四合。两人喝到微醺,在朦胧月色下相伴往大营走去。景随风的手随意地搭在她的肩上,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声音带着些酒气沙哑:“殿下,你在大营待得可还开心?”
“当然。”龙四海想也没想地作答,转头看他,“这怕是我这六年间最快活的时候了。”
朦胧月光泄了满地,她双颊微红,唇角勾笑地仰头望着他,景随风忽然一下愣了神。
她清澈的瞳里迎着月光和他,轻巧地撬开了他的心室,那些被他死死藏在心里的情愫顷刻之间倾泻而出,盈了满目。
“殿下……”
水汽未散,暮色迷离,而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如今正在他怀里含笑看他,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离她近些,再近些……
酒气随着呼吸萦绕,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丝丝绵绵地缠在他的眼角眉梢,勾着他不断靠近。
“喵——”一声低沉的猫叫破空,转瞬间划碎了月光温柔。
龙四海被这猫叫声唤醒了神,向后退了一步,移开了目光。
“天,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她声音也有些沙哑。
景随风垂下眸子,掩下眼底淡淡失落:“嗯,回去吧。”
说着,他却是转身望向沉沉夜色下的两旁楼房,皱了皱眉。
黑夜中,一个八荒微不可察的身影立在楼房高处,冷冷地看着龙四海身边的男人,眉头紧蹙。
那个男人让主人很欢喜。
可是他,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