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大雪,等清早起来的时候,雪都铺满了长街,白得晃人眼睛。
苏燕的冬衣不算厚,冷风吹来冻得她直哆嗦,缩着脖子往崇安坊那边去了。
正如那客栈东家说的,大白日街上都挂好了各式样的灯笼,上面画着花鸟虫鱼,还有不少是写着字儿的,倘若苏燕认出了哪个字,就会在心底暗暗高兴。
雪地被人踩过,车马再碾过一遍,已经十分硬实了,她还得小心不要摔着。
听人说,今天是没有宵禁的,这些花灯彻夜通明。
苏燕走得更快了些,一心想找到莫淮。
她记得很清楚,去年上元节莫淮还跟她说过,长安的花灯一到夜里可好看了,恍若人间仙境一般,还有那些富贵人家,灯都是上好的缎子做成……他还说等一切了结,就带着她一起看花灯,从街头看到街尾。
离崇安坊只剩一条街了,苏燕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快了些,就像有个小锤子在敲她似的。
她正要继续走着,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响动,回头去看,似乎有一大批人正朝此处走来,紧接着突然听到了喝道声,苏燕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天子出巡”便跟着行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苏燕脑子都懵了,第一次来长安,竟让她撞上了天子车驾。听闻这位新帝才即位一月,如今正年轻俊朗,也不知是何种模样。
虽然心中再好奇,她没那个胆子抬头去看。
天子仪仗何其壮阔,车马官员护送,仅仅是余光便能瞥见旌旗招展,华盖翩翩。
苏燕第一次面对这样鼓乐喧天,气势恢宏的大场面,浑身都僵住地不敢动。也不知这仪仗有多少人,她跪在雪地里膝盖都冻麻了,裤子也叫雪水给浸湿了。
她低着头许久,风雪灌进了衣领,冻得她一个哆嗦,不小心抬了下头,只是一瞬,恰好瞥见了华盖之下,那坐在车辇中的新帝。
苏燕蓦地怔愣住,身边一个热心肠的大娘赶忙扯了她的袖子。苏燕重新低下头去,却在一瞬间遍体生寒,脑子也嗡得一声,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桶冰水,从她头顶浇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新帝的模样分明与莫淮别无二致。
苏燕满心都觉得荒诞,于是又悄悄地抬起头,朝那逐渐靠近的新帝看了过去。
精致到像画一样的眉眼,在一身华服的衬托下,显得凌厉而冷峻。
这一眼,她终于确定了。也是同一刻,就好似有个什么东西突然碎了似的,苏燕颤了一下,眼眶莫名发酸。
雪花飘到眼睫上,将苏燕的睫毛打湿成一缕缕的,她眨了眨眼,肩膀抖得厉害。
天子车驾走远了,身旁的大娘嘀咕道:“那可是天子,直视龙颜是为大不敬,要受刑……”
大娘见苏燕在发抖,以为她被吓到了,便不再说什么。
直到天子仪仗陆陆续续走远,再看不见那人的车辇,苏燕仍跪在地上没有起身,按在雪地里的十指已经冻得通红,她也只愣愣地看着。
去年这个时候,她的心上人坐在她身侧包饺子,目光温柔而专注地听她讲话,包出来的饺子丑到入不得眼,但她其实很高兴。而后他在辛夷花树下替她簪花,在山洞中抚着她的脸颊,眼神总是炽热而缱绻,似乎不曾掺进半点虚假。
苏燕来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会有人说莫淮死了,亦或是说她一个乡野村妇只能做妾,唯独没有想到,竟有人告诉她:那是天子,她不能看的,看了就是大不敬……
即便那个人曾说要娶她为妻,即便二人早已相视千万次,甚至是在阴寒山洞中许下誓言……
于是,苏燕浑身僵冷,一动不动地跪在雪地里,任由心上人的车辇从身前远去,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云泥之别……她平生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