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16(1 / 1)司马诱妻首页

芳洲一行在路上又走了四五天,终于在五月下旬抵达丰京。此时离立夏还早,正是草长莺飞,杨柳醉烟之际,三五女郎结伴而行,锦衣华服,香车鬓影,笑声肆意动人,直引得路人频频撩帘相顾。    芳洲和父亲游遍临江河流山川,尤爱美景,若是以往她肯定会好好欣赏一下鼎鼎大名的灞上风光,但此刻却是愁肠百结,思虑满腹。    这条路也是当年阿翁进京受询的那条路,面对无法预料的未知,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害怕过吗?是否想要退缩?    应该都没有吧,因为有魏无恙在身边,他一定会宽慰阿翁,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他,就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她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他的模样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在她的记忆里越来越清晰。他的眉眼,他的笑容,是她孤单日子里除阿翁以外唯一的甜。他走后,她将他藏在心房最深处,从不轻易触碰。    而今,在这个初夏的黄昏,对他的思念排山倒海而来,几要将她没顶。    她无声地哭了。    陆吾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十分肯定,她不是去侍疾,而是被人诓上了京。她更加肯定的是,等待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以陆吾对白泽的提防以及对他们接触的排斥来看,十成十逃不过联姻。而且对方似乎来头不小,也许有什么隐疾或是秘辛,所以不敢正大光明地指婚,只能偷偷摸摸将她骗进宫。    芳洲非常愤怒。    在她十五年的生命历程里,唯二接触的两个男人,一个如皎皎之月,温文尔雅;一个如皓皓之日,光明磊落。她以为世间男子大抵如此,却没想到处在权力巅峰的男人如此龌龊,居然要靠诱骗弱女子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嬷嬷说得对,陆吾其人太不堪,他效忠的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他们若想将她搓扁揉圆那就大错特错了。她刘芳洲,一介弱女,也有自己的血性,绝不受人摆布。    她想起十岁那年夏天,看着阿翁在江里畅游,她羡慕得紧,吵着也要下水。嬷嬷不让,说水里危险,白泽学了那么久都没学会,她一个小女郎怎么可能学得会。    她有些泄气,阿翁却在王府后院给她凿了一个大大的池子,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鱼儿游回江水,所以凫水是人的天性,不会的只是还未开窍,她这么聪慧肯定早就开了窍。    她信以为真,扑腾跳下池子,结果差点没把自己淹死。阿翁在一旁哈哈大笑,说她没有判断力,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还说嬷嬷说得对,女郎永远不可能学会凫水。    她不服气,每天泡在池子里折腾到手脚发白发涨才起身,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那个夏天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凫水。    她永远忘不了阿翁赞许的眼神。阿翁说,腓腓,你要记住,你会不会或是该不该做什么事,不要让别人告诉你,你要问自己。    现下,他们“告诉”她要认命,要乖乖被利用,问过她的意思吗?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内城,麟趾宫高高的屋阙即使隔着重重楼宇也能一眼认出来。它是内城最高的建筑,立于正门台阶,芳洲回头看了一眼,繁华热闹的丰京城匍匐在她脚下,如一位无声无息、历经沧桑的老者,看着她踏向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一步步将她吞噬。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提步走进宣室。    “陛下,临江翁主来了。”    一位身着朱色朝服,头上带着长冠的男子听到王卓的话后朝她看过来。他目光如电,盯着她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收回视线。    刘炽虽阅人无数,仍惊诧于芳洲惊人的美丽。她静静站在那里,带着临江泽国的水汽,像一株挺立的小荷,粉粉嫩嫩,悠然绽放,说不出的清丽脱俗,他忽然觉得把这样的美人嫁到匈奴去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站起来走向她,在她身前一步远顿住。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极大,眼仁儿又极黑,像白底瓷瓶里盛着两颗大黑玛瑙。肌肤白如凝脂,在烛火下散发着淡淡光华。    鬼使神差地,他朝她伸出手,却见她防备地后退一步,秀眉微不可察地蹙起。    刘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对芳洲说道:“翁主车马劳顿,先去休息吧,明天再去拜见太皇太后也不迟。”    “谢陛下关心,芳洲不累,芳洲挂念太皇太后,想尽早给她侍疾。”她极其不喜欢他的注视,他是她叔父,看她的目光却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    刘炽挑眉,这看着哪里像性情温顺,胆小如兔的样子。    “王卓,带翁主去碧霄宫。”    芳洲轻轻松了一口气,皇帝和他的宣室都让她感到压抑,尤其是与宣室一门之隔的麟趾宫后阁,不知里面藏了什么东西,让她有种密密麻麻的疼痛和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一开口,她几乎落荒而逃。    刘炽好笑地看着她的背影,问与芳洲擦肩而过的人:“我有那么可怕吗?”    陆吾没有立即开口,他在想芳洲刚才的样子,她苍白的脸和惊慌失措的神情像在逃避什么可怖的怪兽。刚才他一直守在殿门口,知道刘炽并未拿她怎样,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翁主没出过远门,第一次见到圣颜,兴许是紧张。”陆吾听见自己如是说。    刘炽看着他笑:“大兄这次差事完成得不错,阿母少不得又要奖励你,你想要什么官位?”    他说得风轻云淡,好像说的不是官员任免的大事,而是随便闲话家常,但陆吾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阿炽,阿母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坏人都让她当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陆吾皱眉。    “为我好就让我成为背信弃义的小人?成为言而无信的鼠子?大兄难道不知天子一言九鼎?”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刘康自请削藩是帮了你没错,但现在要用他的女儿和亲也是形势所逼。”    “哼,”刘炽看了他一眼,笑不达眼底:“你跟阿母真是亲母子。”    陆吾被他的话堵得难受,幽幽道:“她也是你的阿母。”    “那又怎样?”刘炽笑得矜贵,“我姓刘,她姓姬。有我在,她永远别想成为第二个杜凌霄。”    陆吾终于知道刘炽为什么不跟姬太后亲了,从他与匈奴开战之日起,他就该明白刘炽不是穆帝,更不是文帝。他比他的阿翁和大父要有抱负有主见得多,被太皇太后束缚这么多年,他是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凌驾于他之上的。    虽然他也不喜欢姬太后,但却不想看到亲母子闹成这样,劝道:“她毕竟是我们的阿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你这么说她总归不妥。”    刘炽听了他的话大笑:“大兄,你可真是天真,难怪她用你用得顺手。如果当初我阿翁不是天子只是个贩夫走卒,她会跟他吗?红杏出墙的二嫁之妇还想学我大母垂帘听政,她配吗?”    陆吾深深垂下了头。    出了麟趾宫,毫不意外地看到长信宫女官在宫巷尽头等着他。他疲惫地揉揉眉,忽然怀念起燕国那七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姬太后一看到他就上来牵他的手,笑得合不拢嘴:“阿炽留你说了那么久的话,是不是夸你差事办的好?那他有没有说要让你当大司马?有没有感激阿母……?”    “阿母,”陆吾打断她的自说自话,“我很累,想先回府休息。”    “别啊,”姬太后紧紧抓住他的手,“宫里都在说新来的临江翁主有沉鱼落雁之貌,嬷嬷去看了一眼,说跟黎姬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你快告诉阿母是不是真的?”    陆吾无奈:“阿母,黎姬在时阿炽还未当太子,我也未入宫,哪里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姬太后一拍大腿:“阿母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一事不烦二主,你跟她熟,陪阿母去看看这位翁主吧。”    陆吾苦笑,他跟她算哪门子熟。一进丰京,因为把她的侍卫打发走,她就看他不顺眼,看他的目光如刀似剑,进宫以后连正眼都不瞧他,他又何必过去找不痛快。    姬太后却不愿意放他走,连拉带拽拖着他来到碧霄宫。一进门,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趴在太皇太后床头,正轻声细语说着话。他耳力好,仔细一听就听到了她的话。    “曾大母,您给阿翁挑的江陵很美,有山有水,一到夏天荷叶田田,到处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荷花。白的,粉的,红的,美极了,我还撑着小船和采莲女一起采过莲呢。”    “曾大母,等您好了,芳洲陪您去云梦泽。那里有好多好多宝贝,芳洲还在树下捡过鸾鸟的蛋,结果孵出来的是一只山鸡。您说好笑不好笑?”    “曾大母,您赶紧好起来吧,阿翁和芳洲不能没有您。”    太皇太后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流下了泪水。    “哟,这谁啊,怎么把太皇太后都说哭了?”姬太后突然出声,芳洲来不及擦泪,回头朝她看了过来。    她睫毛微湿,白净的脸上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一路流到颊边,衬着红通通的大眼,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陆吾的心忽然狠狠扯了一下,不自觉地朝前走了两步想要替她拭去泪珠。    姬嬿第一时间扯住了他的手,攥得他呼痛也没有松开。    太像了,跟三十年前的黎姬别无二致,一模一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容貌。但她比黎姬讨喜得多,知道怎样抓住男人的心,只一滴泪就把她的好儿子迷得晕头转向。    黎姬不一样,她一直都是美丽,高傲,目空一切的,就连在天子面前也不肯低头。    那时候怀着身孕的她被穆帝从宫外带回来,带到黎姬面前。穆帝漫不经心地对黎姬说:阿烟,她怀了我的孩子,又得辛苦你了。    黎姬笑得妖娆,她说:替陛下分忧是女妾分内之事。    她明明说得在理,穆帝却好像很生气,还没听完就甩袖子走了。    回到宫里,黎姬就变脸了,不顾她有孕在身,硬是让她跪了大半晚。第二天下朝,穆帝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她大喜过望,以为他是来替她出气的。结果他第一句话不是问她怎么样,而是问:阿烟你闹够了没。    黎姬看着一双涂着丹蔻的手说:不够,永远不够,从陛下背信开始,就无止无休。    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伸长耳朵还想再听,却被穆帝赶了出来,不一会儿殿内就响起男人急促的喘息和恼羞成怒的骂声——你这个泼妇,竟敢挠我!    穆帝怒气冲冲走出来,看见躲在柱子后的她,一把抓过来,扛起就走。他不管她怀着身孕,狠狠地要了她,直把她痛得晕了过去也不撒手,跟以往与她在外燕好时判若两人。    迷蒙中听到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的名字——阿烟,阿烟,你怎么就是不肯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