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婶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看着你爹,别让喝太多了。” 芳婶吩咐了小锋一句,下了炕桌去开门去了。 现在国家号召大学生下基层,所以晓岩村的村长其实是个今年才大学毕业的后生仔,年轻的村长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警察,和一个有点肥胖的高个子中年警察。 “芳婶,我听说,二贵叔回来了?”村长问道,“……今天才回来的吗?哎呀,我记得二贵叔走的那年我刚去县里上高一,这么一算,怕是有六七年没见过二贵叔了……” “娘!娘,娘……爹呕了,呕得满桌都是,娘,娘!快来……”小锋站在里屋的炕上,扒开了窗户沿,死命地朝外头喊。 “死鬼!喝那么多酒真是要命哦!小锋你个死崽,我不是让你看着你爹,让少喝两杯吗?”芳婶顾不上村长和俩警察,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 俩警察对视了一眼,跟在芳婶身后进了里屋。 年轻的村长也跟了进去。 “呕!呕……” 男人还趴在饭桌上呕吐,混着酒气的呕吐物覆盖在菜肴上,其惨烈恶心的程度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小锋更远远地缩在了一旁。 “二贵叔?二贵叔,你还记得我吗?”村长上前摇了摇男人,“……我是土根啊,我小的时候你还背过我的,二贵叔?” “好,好!好兄弟,来,咱们再喝……”男人努力想要坐直身体,手里虚握着酒杯,说道,“感谢兄弟你,替我照顾……你嫂子和,和小锋……来,我先干为,为……敬……” 村长哭笑不得,“二贵叔,辈份错了,我是你侄儿,不是兄弟!哎,二贵叔?二贵叔……” 男人已经趴在炕桌上打起了呼噜。 那边,俩警察已经开始问起了芳婶的话。 中年胖警察问,年轻戴眼镜的警察做笔录。 “芳婶,今天下午你见过死者马老汉吗?” “见了……他死了,他趴在祠堂门口,死得可吓人了。” “在那之前,你见过他吗?” “见了,他来我家拍门了。” “哦?马老汉找你有事儿?” “没事儿。” “没事儿他找你干嘛?” “他听说我男人回来了,过来问问。” 听了芳婶的话,俩警察同时转过头,看了一眼趴在炕桌上正在打呼噜的男人。 中年胖警察继续问,年轻戴眼镜的警察继续做笔录。 “你男人离家很多年了吗?” “嗯啊,他出去打工,走了六年啦。” “其中一直没回来?” “没有。” “那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小锋上学要花钱。” “这几年他在哪儿打工啊?” “他说他去了青海和西藏。” 中年胖警察仔细观察着芳婶的表情,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了马老汉的身上。 “芳婶啊,马老汉在你家呆了多长时间啊?” “几分钟吧。” “他都跟你说了哪些话?” 芳婶想了想,学舌道,“……我听说,你男人,二贵回来了?他上哪去了?是不是赚了很多钱回来了?等他回来了,你让他上我那屋喝酒去……就这样。” “然后呢?”胖警察继续问。 芳婶:“然后他就走了。” “他前脚走,我男人后脚回……当时我男人去集市买酒买肉了,他一回来,我就和他说,马老汉来找他……我俩站在院子里,话还没说完呢,外头就有人嚷嚷,说见了鬼……”芳婶补充道。 正在这时,外头又吵嚷了起来。 也不知为什么,村子里人们养的狗突然同时狂吠了起来。 “干嘛呢?”芳婶扒着窗子往外看。 祠堂方向突然有人大喊大叫了起来,跟着就是“砰砰砰”几声像点炮仗似的声音响了起来。 芳婶和村长还没怎么样呢,那俩警察的脸色却变了! “不好,有人开枪!”中年胖警察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一马当先就朝着外头冲了出去。年轻一点儿的警察急忙把笔记本放回了随身的挎包里,也跟着奔了出去。 芳婶拉住了村长的衣角,“土根啊,出了什么事儿,什么开枪了?” 村长急着追出去查看情况,挣脱了芳婶,说道,“芳婶我去看看哈……” 顷刻间,几个人走得干干净,可芳嫂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 晓岩村地处偏僻,三面环山,平时村子里的男人们大多数都外出打工了,时有山上的野兽下来伤人伤牲畜的事情发生,却因为家中没有壮劳力,所以老人女人们拿这些野兽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几乎家家都养着狗…… 可现在,傍晚时分马老汉以那样诡异的方式死在祠堂门口,现在村子里上百条狗同时狂叫了起来,刚那两个警察嘴里又叫着“开枪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芳婶的心,砰砰砰地狂跳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朝自家院子看去,却看到自家的院门大大的敞开着…… 芳婶急急地奔了过去,想要关上院门。 可她刚刚才跑到院子门口,就看到几个人连滚带爬地从她门前跑过。 “发财?发财!什么事儿啊,你们跑什么跑?”芳婶连忙大声问道。 “芳婶啊?快别问了,赶紧带上小锋逃命吧!马老汉诈尸了……”那村民匆匆扔下了一句话,和同伴们逃得无影无踪了。 “汪汪汪……嗷嗷嗷……呜!汪汪汪……呜呜呜……”大大小小,或尖锐或沉重的土狗们的叫声越发地密集和愤怒了起来。 “站住!站住!再跑就开枪了!”有人狂喊道。 “砰砰砰!” “你傻了吧你……对着尸体喊话有用吗?”有人用更愤怒地喊道,“……大伙儿一块儿开枪!注意打他的膝关节!只要他失去了行动能力,咱们就能制住他……” “砰!砰!砰!砰砰砰……”更加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 芳婶被吓傻了。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仗势? “村民们,乡亲们,快撤!快撤!!!”不知是谁在大声叫唤着,“……快离开这儿,快离开晓岩村,有多远逃多远……” 芳婶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浑身像抖糠似的,根本就连自己的小指尾也控制不了了。 现在是夜里七点多钟,在冬夜的农村里,天已经很黑了。芳婶坐在自家的院子门口,看到了自家围墙与对面邻居家的围墙之间的那条巷子……漆黑的巷子,上方是幽蓝色的天。 土狗们叫的声音越来越大,简直震耳欲聋! “……啊!!!” 芳婶突然尖叫了一声,被吓得几近晕死过去! 她突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鬼火…… “嗷嗷嗷……呜!嗷嗷嗷……”几只土狗快速地蹿到了芳婶跟前,不但朝着芳婶发出了警告似的怒吼声,还拼命地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抽了芳婶一头一脸……芳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巷子里出现的那些星星点点的“鬼火”,其实是土狗们的眼睛! 她突然又有了一点力气。 芳婶喘着粗气爬起身,哆哆嗦嗦地想要掩上自家院子的门…… 大约是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她竟看到有个人影,正慢慢的,跌跌撞撞地朝着她家所在的方向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乍一看,那人像个酒鬼似的,走路摇摇晃晃的。可定睛一看……其实他的膝关节和肘关节是完全错位的,以至于他每走一步,整个人都摇晃一大圈才能勉强保持站立姿态,并且他那呈反方向被折断了的肘部还要再拼命地划拉大半个圈子,才能辅助性地维持他的身体保持平衡…… 芳婶被吓得够呛,平时顺手就能关上的门,这会儿突然像有千斤重似的,她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撼不动半分! 那“人”又晃晃悠悠地朝芳嫂走近了几步。 “……啊!!!” 芳婶被吓得又尖叫了一声!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人……它的脸完全就是稀巴烂的,已经被砸得变了形,一只眼窝子血肉模糊的,另一只眼珠子已经掉出了眼眶,却被血管什么的悬吊着,随着那人奇异的步伐,那只眼珠子就像荡秋千似的在他面上荡来荡去的…… 他面上的肌肉也被撕毁了一半,露出了森森白牙和一部分的头骨,另外半边脸上全是发黑的血!而他的舌头又长长的歪向一边,像电视里演的黑白无常的长舌头一样…… 芳婶已经吓得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人”距离芳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娘!” 芳婶突然听到了儿子小锋的呼叫声。 她顿时清醒了过来! 在那一瞬间,她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用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奋力将两扇院门合上,再落上栓,然后转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抵住了院门。 院子外头的狗,一直在叫…… 所以芳婶知道,那个“人”,并没有离去。 她被吓得浑身发抖! 人,实在是太脆弱了,怎能与鬼斗?更何况外头的那个东西,也不知是不是鬼……倒更像是怪物。而那怪物不怕狗,也不怕警察的枪,又怎会害怕她家的这两扇门呢? 可她没有退路了啊! 她的儿子小锋,此刻正怔怔地站在院子里,怔怔地看着她。 芳婶努力抵着门,慢慢地伸出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边,朝着儿子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小锋不明所地看着母亲,好奇地问道,“……娘?” 芳婶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尖锐的金属钩爪抓挠木制院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