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赶一路止不住地骂帝尧,骂他太过冷情了些,要走竟也不打声招呼。 第二次下鬼界,我倒也熟门熟路。只是今日的鬼界相较上次倒多了几分诡异的安静。极阴殿内也是空荡荡的,见不到鬼君也没见到那敬业的陆判与黑白无常,竟连鬼差也没有。 等到了望乡台我总算明白众鬼都去了何处,感情大家都挤在这处看台上看热闹呢。 我身侧站着一断头鬼,此时嘴里还啧啧叹着:“当了这么多年鬼,方才见了上界的帝君现在又见到了天界公主,鬼生无憾啊!” 我忙问:“帝君他已经下界了吗?” 他手举着断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悲悯:“你来晚了,一盏茶前帝君便喝了孟婆汤投胎下界去了。这天界碧霄公主死活要追着他老人家下界连司命都拉来了,看来先前传言碧霄公主心系帝君传言竟不假。” 碧霄?她真这般痴情,连帝尧下界都追着。 那厢,碧霄的娇喝传来:“本宫既要随帝君下界你自不能让本宫白去一趟,这命格薄该怎么写你心里应有数!” 司命哭丧着脸道:“公主!强扭的瓜不甜啊!你真真难为小臣了!虽说小臣有一只笔能写尽天下事,但是也不能乱写啊!公主容小臣多嘴一句,帝君命中无你你就这么硬生生地插/进/去似乎不太好吧。” 那碧霄公主倨傲道:“本宫是天界的公主,让你改一个小小的命格又有何难?!” “可是……” “你还可是什么?!” 我终是听不下去,提气御风而上稳稳地落在了一干看热闹的鬼君众人身侧。 他们齐齐见礼:“娘娘来了。” 我摆摆手。 一旁的碧霄面色一变,沉着脸道:“你怎么来了?” 我闲闲道:“公主既然能来,本尊为何不能来?司命既已这么说,公主又何苦为难于他?” 身后,司命眼里露出感激,拱手拜道:“娘娘大义气啊……” 碧霄冷哼一声看向司命,手中缓缓托起一碗燃着热气的孟婆汤,道:“司命!本宫拉你来自是让你看看本宫对帝君的心有多坚定!若你这命格薄不好好写,待我这一世渡完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一旁的司命提袖连连擦汗,欲哭无泪:“公主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碧霄道不予理会,一双凤眼直直朝我射来,道:“本宫知道他眼中、心中都没有本宫,不过那又何妨?他既要渡劫三世,本宫就陪他三世,这般也能离他近一些。待他渡劫归来,指不定能念着凡间的旧情心里或多或少会留一点位置给本宫。” 话落,随之仰头将手中的孟婆汤一饮而尽,转身便投入了身后那口轮回井中…… 瓷碗碎地,众人恍然梦醒,亦有人在嗟叹碧霄的一片痴心,我倒也为她的几分血性起了肃然之心。 良久,却听到身侧的鬼君喊了一声,在寂然无声的氛围下显得尤为突兀:“呀!公主投错井了!那口可是畜生道啊!” 我愣了,不由地看向司命。他面上虽是一副张皇的模样,但眼里我却完完全全没看到半丝惊慌的样子。 “启禀娘娘,公主殿下既已入轮回,司命薄上便会有记录,小仙定会浓墨重彩地问她添上一笔。” 嘶~方才碧霄让他写命格却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如今脸怎变得这般快?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无力地回了他一句:“那便辛苦你了。” 这一趟鬼界之行终是没见到帝尧。我暗自寻思着要不要回去用水镜查探查探帝尧的现状,哪知想得太认真没留意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被一股大力一推便倾倒了...... 身子正轻飘飘地往下坠,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耳旁还回荡着司命的嚎叫:“哎呀!不好啦!娘娘也跌进轮回井了!”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心中一片荒凉:我该不会和碧霄一样跌进了畜生道了吧! 朦胧中恢复一点意识,脑海中混沌一片,只觉得四周安静得可怕。鬼界发生的一切似乎还近在眼前,回想跌入轮回井的那一刻,我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我不曾喝过孟婆汤,自然保留着前世的记忆,这个事实对我来讲有些残酷,竟有些羡慕起碧霄公主。她虽然投了个畜生道,但好歹没了记忆,起码还能毫无形象包袱地过完这一世。而我呢?也不知投了个什么鬼胎。 耳旁隐隐约约有脚步传来,我立马屏息凝听。额间缓缓贴上一只温热的后掌,还有一声无奈的叹息:“烧退了,这孩子总算是挺过来了,只是别烧糊了脑子得好。”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轻啐:“瞧我这张嘴!呸呸呸!傻妞已经够傻了还能傻到哪里去!” 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清晰地感觉到十指在蠕动,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我真的没投入畜生道啊。 我尝试抬了抬眼皮,强烈的光带来些许不适感。好不容易适应周围的光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那妇人见我睁眼醒了过来,惊喜溢满脸上:“哎哟!谢天谢地!丫头你总算是醒了!” 四周的场景自是陌生的,有些简陋但好在干净。 “你是何人?” 因为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自然好听不到哪里去,但因为这一声那妇人却如见了鬼一样看着我,良久才抖着嗓音问道:“丫……丫头,你刚才说话了?” 我觉得这妇人脑子似乎有些不太灵光,点头道:“是啊,这里只有你与我二人,我不与你说话那和谁说话?” 那妇人愈发目瞪口呆:“我……我是你张婶啊!” 张婶?我晃了晃脑袋,突然发现这具身体记忆中的影响都是模糊的,相当于空白一片,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良久我才开口道了一句:“我好像真烧坏脑子了,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那张婶总算恢复了神志,激动道:“不不不,孩子,你没烧坏,你这一烧反而把脑子烧好了。” 我又问:“那张婶能否和我说说我是谁?” 那张婶开始支支吾吾,叉开话题不愿与我说什么,只是嘱咐我病刚好多加休息,就借口给我取药走了。 看她一脸难色,我心下也猜到了些许,这张婶约摸是不想说,怕孩子小承受不了刺激。 只是,她却不知,这孩子的身体里早已换了个主,而且是个心里承受能力极强的主。 我在张婶身边舒舒坦地过了几日,也借着这几日,我总算能理理思路了。大抵是没喝孟婆汤的关系,我掉下轮回井后直接附在了一具三四岁的女娃身上,原先女娃的魂魄,嗯……我自然不知道去哪里了。 因是慢慢适应了此时的身躯,我原先浑沌的脑海竟如雨后水雾拨散变得清晰了起来…… 拥挤的街道人来人往,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巷的一角,一道瘦小的身影静静地站着,她身上穿着崭新的衣裙,手上拿着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那时太阳正烈,糖葫芦上的糖浆慢慢化了开来黏糊了那女孩一手。即便如此,那女孩还是直愣愣地站着,对着过往的路人憨憨地笑着。 从日升到日落,女孩的家人始终没有出现。期间有几个路人见女孩样貌算得上娇俏,忍不住上前逗弄了两句,只是无论他们问什么,女孩不言不语,只是笑着,嘴角流下的涎液都滴湿了衣领。 最后那些路人只能摇头叹息离开,惋惜地说上一句:“唉,是个傻子啊……也不知哪家把孩子丢在这里,真是作孽了。“ 想来那女孩就是此时我所在的身躯了,后来就被这张婶带进了南宫府。张婶是这南宫府的厨娘,已经寡居多年,膝下唯一的女儿早已远嫁。 她一人孤寂,当日见这女孩被遗弃在大街动了恻隐便将其带了回来想要抚养。这南宫府的主母年过三十好不容易产下一子,孩儿刚降生,这南宫夫人想要为其积点德,倒也默许了这件事。 有时,我还会想,我一上十万岁的上神如今缩水成了一个小女娃,不知是赚了还是亏了。 不过,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偶尔我也会想起帝尧,想着他不知投胎投到了何处,今世不知有没有机缘与他相会。他此次下界,明里说什么入世之劫,暗里我却知晓他是为了将养将养那受损的元神。 估摸是想得太多,张婶说我近来安静了许多,似乎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我听了便开始想着法子要磨去那份老成,力求做到身量与心智的平衡。 是以,少倾以往在苍梧山上我觉得很不上台面的事被我干了个遍。得空上树捣个鸟蛋,闲来扒草耍个蛐蛐。日子久了,我竟也觉得颇得趣。只是到后头,这张婶却看不下去了,日日将我锢在身侧,只要她一得闲就拉着我看她刺绣纳鞋底,嘴里还念叨着:“女孩子还是矜持些好,你看你日日爬树捣泥巴,像个野小子一样。以后你还是跟在张婶身边,张婶教你些女孩子该学的事。” 我不甚其扰,想着当日还是继续装疯卖傻得好,这样就不必看她裁布刺绣了。 那日天晴,我好不容易躲开那张婶,一人静静地坐在石阶上打量着手中的圆玉。这块圆玉据张婶说她捡我回来的时候就挂在我脖子上了,说可能和我身世有关。 乍一看这玉佩,触手温润,白如皎月,除却是一块上乘美玉外并无什么特别的异常,只是不知为何,我对它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似远及近的熟悉感……只可惜我现在一具孩儿身,先前的法力也一并没了,要不然还能探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