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赶回厢房时,檀香眼尖发现门槛处立着一位老嬷嬷。 云离自然也看到了。 那是慕老夫人身边的侍婢。 檀香忐忑不安,在这慕府里,只要有人上门找小姐就一定没好事,前几回五小姐等人戏弄小姐,险些就出了人命。 云离攥了攥手心,快步上前。 慕老夫人尚不知道她身上的秘密,况且她在龙源寺巧计救过祖母一回,无论如何,她应该都没有缘由要害自己。 云离俯身施礼,道:“嬷嬷久等了,阿离来晚,还请嬷嬷莫怪”,态度柔顺谦卑,老嬷嬷比赵氏身边的陪嫁嬷嬷和善许多,见着慕云离乖巧有礼,面上闪过赞许,说道:“三小姐莫折煞奴婢,奴婢等了三炷香的功夫未见人影,却不知三小姐方才去了何处” “二嫂嫂后院里人手不够,阿离....”云离绞着衣袖,吞吞吐吐,委实有些窘迫。 嬷嬷听说过二房处下人主子的懒惰风气,不禁生出许疼惜,“李夫人估摸也是想让小姐学着打理些家计,日后慕府的小姐们都是得嫁到富贵人家做主母的,掌家之事,确实需要多加历练,三小姐便和顺些,李夫人倒也不会为难”,嬷嬷语重心长的训斥道。 云离乖巧点头:“嬷嬷指点的是”,见着嬷嬷左手提着的篮筐,她问道:“不知嬷嬷上门何事?” 年岁已大之人,笑容都显和蔼,嬷嬷从肩胛处取下篮筐,边道:“慕老夫人挂念着三小姐,想着龙源寺时的脚伤未愈,日夜难寐,今日让老婢送来着金创膏,活血化瘀,健骨松筋,对跌打之伤用着正好”,褶皱的老手捧出一枚瓷瓶。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接过惶恐状,连连道谢,暗自默不作声等着下文。 老嬷嬷年近耳顺,却是慕老夫人身边难得精明的侍婢,仔细确实了这三小姐诚然毫无心防,未曾有一丝怨恨赵氏母女,才放心道:“且莫急着道谢,三小姐蕙质乖巧,老夫人还有一件好事说与你呢” “五日后顺城郡主的笄礼,莲丫头和老夫人说了贤王邀姑娘同去之事,三小姐是聪明孩子,老夫人自然不相信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只不过...”,话音一转,老嬷嬷存了让慕云离慌乱的心。 果然,少女面色着急,澄清道:“祖母相信阿离么?阿离真的不曾做过痴心妄想,更不敢抢珺妹妹的未婚夫” 话说到重点,老嬷嬷安抚道:“三小姐不必着急,祖母这不是说了信任小姐么,只不过毕竟人言可畏,既拂不得殿下面子,姑娘这趟还是得去,只是老夫人希望离姐儿在宴席上且莫与贤王殿下私下见面”,说到这份上,老嬷嬷复笑道:“最好多多亲近尉迟府的那位公子,也好剪灭些流言蜚语的” 尉迟家的公子便是成日与容珏厮混的京城小霸王之一。 云离心内寒凉,果真是蛇蝎共巢,豺狼同窝,外人眼中慈祥敦善的慕老夫人,其实不过也与赵氏是一丘之貉。 前世竟还认为慕老夫人慈爱,甚至于被家族送往齐国前还派檀画去找祖母求情。 老嬷嬷见慕云离低下脑袋,当做是姑娘家害臊,也不在意,继续道:“贤王如今年岁已不小了,守完媛嫔娘娘的孝,也该回皇宫读书,身边正缺几个伴读,定下人选之一便是尉迟家的公子,老夫人的意思是既都是慕家人,也不该分彼此,三小姐与莲姑娘结交些配得上慕府脸面的年轻公子哥,也可早为婚配打算不是?”,嬷嬷一派苦口婆心,传达着老夫人本意。 檀香脸色难看,她已听出嬷嬷的意思,为了给五小姐当上伴读,让小姐一个未出阁姑娘去做这档事,对方还是京城的浪.荡公子哥,她不禁胸闷,险些便想与她争闹了起来。 好在慕云离早已料到这丫头沉不住气,早在袖管下藏了手,暗暗掐了小丫鬟手背细肉,叮咛一声呼痛,尚引不起老嬷嬷注意。 嬷嬷点了点头,颇为满意,与不得宠小丫头说话便是轻松,从慕霓莲处过到慕云离处,几乎都是一团和气,无论说什么,丫头们都得恭恭顺顺的应承下来,比起在嫡女小姐们面前传话吩咐,不知舒坦多少。临走时又对檀香吩咐一句:“过几日李夫人便会送几款衣料来,伺候你家小姐整净些再出门”,才徐徐而去。 原来慕霓莲将她有令牌的事告诉了老妖婆? 她想过许多回,为何慕霓莲如此热心与促成自己与元氏见面?无论从何处想,似乎都没有她的好处,下回见到寇淮得让他查一查慕霓莲与丞相府的关系,她在心中暗自记下。 檀香见小姐仍是不慌不乱的发呆模样,忍不住上前摇晃其双肩,“小姐,小姐,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怎么又答应这些糟糕事了,五小姐她们这是存心找小姐笑话呢”,少女神情担忧不已,自家小姐来者不拒的懦弱性子,每回都被人戏弄。 想着尉迟家那个小混混公子,她便心神难宁,眼皮上下打架子,可自个又没檀画姐姐那般聪明,笨手笨脚的怎么帮得上小姐。 云离看着离去的背影,并不随之慌乱,淡淡道:“香儿急什么,就怕不知道是谁的笑话” “伴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尽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 应天衙。 埋首于卷轴前的黑色头颅,手指翻过一页页帛纸,地上投了一地的书简,不只是案上,连两侧的架子中书卷纸张也被扔的乱七八糟。 新上任的知府擦了擦额上冷汗,他已在此站了两个时辰,腿都有些发麻了,无奈上头的小祖宗仍然兴致勃勃。 “世子大人,午膳都过了半个时辰,您可饥否?不若下官为您传膳?”,林知府硬着头皮道,上头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再说一遍,本公子不渴,不饿,不饥,不寒,别杵在那碎碎念了,和老头一个德性” “每隔半个时辰问一句,耳朵都要长茧了!”,说罢,容珏又往地上扔出一尺简书。 糟蹋文墨啊,知府听着竹简砸地的响声,心里哀嚎,待会又得重新把文书归类,这小霸王简直吃饱了撑的,没事不去欺男霸女,花天酒地,偏跑到他这儿胡闹。 容珏几乎哪哪都番了一遍,说是查案所需,可知府哪能信了这篇鬼话,在边上瞧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小祖宗到底看上哪桩案子了。 侯爷啊,赶紧来把您家世子领回去吧。 “有意思,这个月看来挺太平的嘛”,容珏不知何时将靴底垫在案桌上,慵懒的用竹简敲着桌角,发出当当响声,“看了这么久居然没找着一桩能配得上本世子大展手脚的冤案,无趣!” 还不忘数落一通知府。 知府敢怒不敢言,附和道:“那是那是,近年国泰民安,物阜民丰,太平的很,世子爷劳心了”,下回见着襄琅候定要劝劝老人家,少把宝贝世子往外放养。 “有意思,这个月看来挺太平的嘛”,容珏不知何时将靴底垫在案桌上,慵懒的用竹简敲着桌角,发出当当响声,“看了这么久,居然未找着一桩能配得上本世子大展手脚的冤案,无趣!” 还不忘数落一通知府。 知府敢怒不敢言,附和道:“那是那是,近年国泰民安,物阜民丰,太平的很,世子爷劳心了”,下回见着襄琅候定要劝劝老人家,少把宝贝世子往外放养。 “没劲,这回又得被尉迟那臭小子笑话”世子哼哼唧唧,爪子终于停下祸害文墨。 知府心道我就知道,尉迟大人上任荆川河道修整工事,顺便带着小儿子去历练一番,尉迟公子原本死活不愿离开京城富贵乡,被尉迟大人痛打一顿好歹屈服,哪知回京城之后,居然得了圣上夸奖,从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一跃而就国子监左副祭酒。 虽然还是个芝麻小差,依旧是个逗犬弄鸟的虚职,比不得容世子御前副使的官位,尉迟小公子依旧满世界炫耀,估计就是这两人暗中较劲,才惹得容珏跑到应天衙捣乱,可苦了他! “小小府衙的冤案不敢劳烦世子大人,不若世子可到大理寺户部那头再看看”,知府好心提议道,为了送走这尊佛,看来只得对不起同袍了。 伸了个懒腰,容珏打着哈欠:“倦了,明日还得去顺城处遛遛,改日吧”,少年站起身,看了一眼被他扔的满地狼藉的卷轴,慢悠悠道:“做了一下午的正事,得去醉仙楼喝一杯” 好走不送,知府险些想拍手击掌欢送,却听见世子懒洋洋的嗓音在道:“对了,过几日吴大人可能有的忙了,记得这几天好好歇着。” 挺拔的背影扬着白玉扇远去,留下知府一头雾水 。 顺城郡主的笄礼在即,当官的不少回京述职,边疆打了大胜仗,逢春将至,京城街头热闹非凡。 走马京华的风流世子,执白玉扇行走沉思。 倚楼红袖的绝色佳人,颦眉遥望暮色天际。 金碧辉煌的深宫朝殿,凤子皇孙落棋谨慎。 寂寥凄清的慕府后院,少女埋首花草捣鼓。 车马辘辘,行人流水,暮色黄昏,书卷翻过历史一页,京城的黑夜降临了。